说完转身对李双喜道:“我要走了,你回去告诉范青,我和他恩怨已了,此生也许再不会见面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罗虎忽然流泪,哽咽道:“义父……”
李自成拍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哭哭啼啼的,像个男人一样,所有年轻将领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好好干,将来超过双喜和张鼐。”
罗虎哭着点点头。
李自成转身对众骑士道:“走吧!”
正要出发时,忽然远处马蹄疾驰,一个女子很远就在喊:“自成,自成。”
众人都是一愕,等这匹马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高夫人。她到李自成身边,眼中含泪,颤声道:“自成,你要走了,为什么不对我说,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么?”
众人都很惊讶,原以为高夫人自己不愿意走,岂料是李自成根本没对高夫人说。
李自成叹道:“我是为你好,此去南方,从头再来谈何容易,也许只能在荒山野岭中当个山大王,也许根本没有容身之处。你何必跟我去吃苦。兰芝嫁给白旺,我觉得挺好,你留在开封,衣食无忧,岂不是强过跟我一起栉风沐雨,风餐露宿,甚至有生命危险。”
高夫人含泪道:“你这是为我好么?我这些年来没有随你四处征战,风餐露宿么?我说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痛么?你把我留在开封,算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子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到哪里去我都愿意陪伴你,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自成,我曾愿意为你去死,你都不记得了吗?”
李自成仰头叹息,回想那些年他和高夫人风风雨雨的一幕幕。在他得知高夫人曾背叛过他,和范青有染的时候,他痛苦的想要死去,他心中十分憎恨高夫人,但也交织着对高夫人的深情爱意,两种情感一直在心中折磨着他。他此次把高夫人留下,独自离开,也是两种情感交织的结果。
“自成,我愿意跟你一起走,到天涯海角,就算一起讨饭,我也心甘情愿。”高夫人到李自成身边,紧紧拉住他的马缰。
李自成的战马乌龙驹和高夫人的战马玉花骢也很亲密,此时耳鬓撕磨,马头轻轻摩擦,好像一对情侣一般。马都如此,何况夫妻?
李自成长叹一声道:“你若执意同我一起受苦遭罪,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说完,转身对李强道:“走吧!”
李双喜、张鼐、罗虎三人都下马,一起跪在路边叩拜。李自成向三人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后会有期!”随后松开马缰,众人一起疾驰而出,转眼间消失在大路上了。
李自成知道范青将要和孙传庭在西南方向战斗,所以向东南方向而行,想取道宜阳,然后经汝州,许昌向湖广方向而行,就能避开范青和孙传庭的大军了。
马蹄疾驰,当日,李自成就行了一百多里,在一片荒山中露宿。深夜,篝火熊熊,映照着高夫人的脸颊红扑扑的,将近三年,高夫人一直在宫中养尊处优,突然间,鞍马劳顿,让她有些疲惫。
李自成把一壶热水和干粮亲自递给高夫人,微笑着看着她道:“累了吧!你何必出来跟我受罪,留在开封享受荣华富贵不好么?”
高夫人接过干粮放在身旁,握住李自成的手,深情的道:“自成,你还不了解我的心么!这世间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荒山野岭也胜过豪华宫殿,粗衣陋食也胜过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只要能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李自成深深的看着高夫人的眼睛,心中有一丝暖流在涌动,他能感觉到高夫人对他的爱意。但他是不善言辞的男人,也不会对妻子说甜言蜜语,只能握了握妻子的手,低下头,轻声道:“桂英,我也一样。”
俩人就这样互相握着手,在火堆前久久不动。
这时,忽然旁边树丛中警戒的士兵叫道:“什么人?”
李自成夫妻心中一惊,一起看过去,只见夜色朦胧,有几个骑士正慢慢驰过来,马蹄敲打在坚硬的红土地上,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清晰的“嗒嗒”声音。
立刻,李自成和身边的战士都握起武器,准备上马战斗,敌人看起来不多,但这样有恃无恐的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保不准后面还有大队人马。
却听远处有人道:“自成,不用紧张,是我。”
“田哥!”李自成看不清面孔,但只听这从容的声音也能分辨出来。
几名骑士一直走到火堆前下马,火光明亮,正是田见秀。他没穿铠甲,科头布衣,只在腰间挂了一柄短剑。
李自成脸色有些惊疑不定,田见秀这次没随范青一起西征,他应该是同红娘子一同留在开封休整,怎么会忽然来到这荒山野岭中找他。
“田哥,你没在开封留守么?”
“前几日我接到顺王旨意,让我负责东征军需,一功回开封留守。”田见秀答道。
李自成微微点头,范青显然是不十分信任高一功,才作出这个决定,高一功毕竟是自己的妻弟。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李自成问。
田见秀微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顺王神机妙算,聪明过人,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知道,他数天前就给我书信,让我在此等候了!”
李自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辛辛苦苦布局,想谋得一个逃脱的机会,却不知早在人家算计当中。这么说,范青早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计划,如果他想拦截自己,早就可以派人阻拦,自己根本走不掉。忽然又想到,当日范青率领大军开拔,却留下自己的三名义子断后,这显然是故意放自己逃走。
为何如此?是了,自己留在大顺军中,始终对他是个威胁,莫不如放自己离开,他得了一个忠义的名声。同时,他也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了李双喜三人的忠心,把军中对自己不满的那些校尉,全部剔出,让他们跟着自己走,这是一举多得的妙策啊!
李自成感觉心头有些发寒,范青的心机也太深了吧!田见秀说一切事情都尽在他掌握之中,看来真是如此。可笑自己还费尽心机的派宋献策联络官军,给自己逃走创造机会呢!原来范青早就知晓一切。那么他为何容许宋献策去官军中,而不理睬。李自成立刻想到,这也许又是一条计策,利用宋献策诱敌深入,他知道孙传庭完了,宋献策恐怕也要完了,这世间就没人斗得过范青。
田见秀坐在火堆前的石块上,叹道:“李哥,你真的要走么?咱们创造的大好基业,现在已经生根发芽,正在成长为参天大树,就凭范青的能力和咱们现在的势头,早晚要打到京师去,推翻朱家王朝,那不也是你的理想么?难道你不想看到那一天?”
李自成抿着嘴唇,脸色阴沉,他刚才想到的这一切,让他非常沮丧。任何人知道自己被一个智商超高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都会很不爽的。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范青既然是希望自己走掉的,为何又派田见秀来见自己,难道是杀人灭口?可田见秀是佛爷,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他应当派陈永福来,估计他对自己下手会毫不容情的。
于是,李自成冷笑道:“再大的基业也是范青的,不是我的。范青派你来做什么,是要你把我抓回去,还是要把我杀了。”
田见秀笑了,面容非常慈祥,不带一丝杀意,笑道:“自成,你把顺王看小了,你低估了他的心胸,他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他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撑得船,就是说他这种人物。你们虽然闹了些矛盾,但顺王想到更多的还是你们以前的情谊,他十分想你回去帮他做事,他说,他离不开你,真心的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让你快快乐乐的,你愿意么?”
李自成哼了一声道:“回到他身边做一名囚徒,会快乐么?田哥,他的话你也能相信?他若真有容人之量,真是不计前嫌之人,他会那么对待老袁和李过。你心地太善良了,根本就是被他欺骗了。”
田见秀叹道:“你说的我不敢苟同,但我眼中的顺王确实是个仁义之人,性格宽厚爱人,善待臣属。同时深谋远虑、胸怀韬略。他抱济世安民之志,豪杰影从,将来必是开国之主。”
李自成冷笑道:“你说的都对,范青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但唯有‘善待臣属’这四个字我不信。自古以来,有几个开国之主能善待功臣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范青是玩权谋的高手,现在把你们哄的服服帖帖,将来平定天下之后,定会有向你们扬起屠刀的那一天,我李自成若不死,也会见到你们的下场,未必是封侯拜相。”
田见秀叹道:“李哥你的话虽然激烈,但也颇有道理,不过你知道我的理想,不是封侯拜相,将来平定天下之后,我是要急流勇退的,青灯古佛,梵语参禅是我的理想。”
李自成冷笑片刻道:“但愿你能从范青手中逃脱,但是我现在就要走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的。”
田见秀见李自成表情坚决,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便叹了口气,道:“顺王除了让我对你捎话,也让我把刚才的话对夫人说一遍,不知何意?”
“夫人,顺王对你说,他离不开你,真心的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让你快快乐乐的。”
听完田见秀这句话,高夫人涨红了脸,一样的话,对李自成和对她说,意味完全不同。
李自成忽然间明白了,范青之所以派田见秀劝导他回去,根本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高夫人,他是心中还在惦记着自己的妻子。瞬间,他极为愤怒,狠狠的瞪了田见秀一眼,也横了妻子一眼。他明白了,范青根本不在意他的,他更在意的是高夫人。他在试探所有人,当然也在试探高夫人。当他发现高夫人还爱着丈夫,愿意同自己离开的时候,才派田见秀过来劝导,希望的是高夫人能够回头。这时,在愤怒中,他也有一丝快意,高夫人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范青再强大可怕,也不能夺走自己妻子的心。
高夫人站起来,沉着脸道:“我发誓,要追随自成,跟着他到天涯海角,上刀山,下火海,那怕沿街要饭,做一名乞丐我也心甘情愿。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夫妻分离,就是死了,我们也要一起同赴黄泉。你把这话一字不漏的转说给范青听吧!”
田见秀点点头,遗憾的道:“看来我又要失去两名老朋友了,此地一别,不知再过多久能相见,也许就是一生一世了吧!”
李自成和高夫人听了也唏嘘起来,他们虽然与田见秀在大将之中不算最亲密的,但起义十几年来,风风雨雨,同生共死,也算是亲密战友了!
田见秀让属下拿过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给李自成道:“这三千两银子,是我自己攒的,是我每次作战有功,顺王的赏赐。我没有家人子女,就把这些银子都赠给你们当作盘缠吧!”
高夫人接过银子微微点头致谢,她知道田见秀所说是实,田见秀在所有将领中是最清贫的,所得赏赐大多都送给需要的士兵或百姓,这三千两银子是他的全部家当,并非虚言。
田见秀的亲兵又端上一个酒坛,三盏酒碗,他让亲兵斟满,道:“自成,夫人,这一碗酒祝你们一路顺风,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佛祖保佑你们逢凶化吉。”
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田见秀又让亲兵把酒斟满,再次举杯道:“这杯酒是顺王让我敬你们的,祝愿你们夫妻和睦,相濡以沫,平安快乐,相守一生。”
田见秀把这碗酒喝了,李自成却一脸怒色的把酒泼在火堆上,瞬间火焰熊熊,扬起数尺高,就如同李自成心中的怒意一般。
高夫人见丈夫如此,也把酒泼在火堆中,以示他们夫妻一体,共进退。
《大顺第一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