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见秀见李自成对范青成见很深,只好叹气摇头,拱手道:“再见了,老朋友们!”
他们互相拜了拜,田见秀转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缓缓消失在树林当中。
在李自成逃走这天,孙传庭到达了郏县。他的大军按着宋献策的指引,走卢氏,渡洛水,经栾川,直扑郏县而来,因为害怕被范青发现他们行军的路线,所以他们多走荒山野岭的小路。为了急行军,他只让麾下士兵携带了十五天的军粮。这是一场赌博,只有顺利攻下郏县,他才能获得足够的军需,否则,他就会输的一无所有。
清晨,随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官军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向郏县冲去。郏县城墙上的义军发现敌人,立刻开始放炮,城头上的大炮很多,一共有七八十门,守城的义军士兵也在千人以上,而且十分英勇。可惜,官军人数太多了,而且官军从上到下都知道郏县中粮食物资丰富,都知道只有攻破郏县,才有粮食吃,所以格外英勇。
郏县是座小县城,城墙不算高,只有四五米的样子。官军在四面城墙上放置云梯,密密麻麻的士兵爬上城墙,好像蚂蚁爬满一块方糖一般。一个时辰之后,西面城墙率先被攻破,爆发出来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欢呼声音,“城破了!城破了!”
很快四面城墙都有官军爬上去,片刻之后,城门被打开,大队官军的骑兵进入郏县。守卫郏县的义军校尉叫谢君友,他也十分勇敢,宁死不投降,在县城中与官军巷战,不过最后受了重伤,被俘获。
在县城衙门口,一身血污的谢君友被押到孙传庭面前,几名官军强按着谢君友让他跪下。
孙传庭冷笑道:“看在你作战英勇,也是一条好汉,只要你投降,饶你一条性命。”
谢君友挣扎着仰头,呸了一声,一双巨眼怒目孙传庭道:“等顺王大军到来,定会杀你们个片甲不留,我劝你们还是快快投降吧!”
“不识抬举,休怪本督师心狠手辣了!”
“哈哈,老子起义十几年就没见过被斩首的督师。你有种就把老子的头斩下来,挂在城门上,我要亲眼看看,大顺王是如何把你们一一斩杀的。”
“做梦!”孙传庭沉着脸,一挥手,士兵把谢君友押下去斩首示众。
这时,有士兵过来报告说已经发现贼人存储粮食的粮仓。
孙传庭急忙带着手下诸将,连同宋献策一起去郏县的粮仓,只见在一座大院子中,高大的仓房有十几座,排列整齐。
孙传庭走入第一间仓房,只见里面的粮袋叠的高高的,巍然如山。孙传庭不查看粮食,先看粮食旁边的柱子,柱子上刻着一条横线,这是军粮存储的习惯,叫做生死线,一般大军出征,军粮存储不许低于此线。
一见到此线,孙传庭先放下一半心,他轻轻拍了拍高过此线的粮袋。立刻有卫兵拉下一袋粮食打开,只见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成色极好。孙传庭还不放心,拔出刀子,随手划开一袋粮食,白花花的大米顺着裂口倾泻而下。待他看清,自有士兵上前捂住裂口。
“哈哈!”孙传庭得意的仰天大笑,自己真的把范青的老巢给掏了,这一次战役,自己瞬间由被动转成主动。就像宋献策说的,自己可以毁掉粮食,也可以围点打援,总之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宋献策在一旁捋着胡须笑道:“督师大人,怎样?在下没有欺骗你吧!”
孙传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所言果然不虚,这次立了大功,我必将向皇上为你请功,等咱们打败范青之后,一并报与圣上。”
宋献策拱手笑道:“多谢督师了!”他满心喜悦,他和李自成商议,用此策调动范青,然后寻机逃走,但他根本没想按着与李自成的约定,回去投奔李自成。他本来就是一个热衷权势的投机分子,怎能去忠心追随李自成白手起家,吃苦受罪。如果能在官军这边谋得高位,他就心满意足了。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与他一同谋划的牛金星比他更奸猾,居然转头就把他和李自成给出卖了,否则,范青怎能如此精准的预料到孙传庭和李自成的动向。
这时,孙传庭身后的诸将也都面带喜色,议论纷纷,夺取了范青的这些粮食,这仗就好打了。
孙传庭和众将沿着粮袋堆积成的通道向里面走,孙传庭抬目四望,粮袋堆得高高的,如果这十几座粮仓全都像这样堆满粮食,那么自己大军几个月的军粮都有了。他默默谋划,先用围点打援的计策伏击范青,如果不成,就占据郏县,依靠这些粮草死守。范青的大军没有粮草,军心不稳,很快就会溃败,到时候,自己再全力追击,获得一场大胜不难。获得胜利后,自己在朝廷那里就有了回旋余地,不论自己以前做过什么让皇帝和朝臣不满的事情,皇帝也都会一律优容,会依仗自己,给自己一张嘉奖的圣旨。
想到这里,向来面容冷酷的孙传庭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忽然,他停下脚步,他发现脚边有些细沙粒,他用脚在沙粒上踩了踩,沙粒很疏松,似乎是刚刚掉落不久的。
他心中一动,一个不好的念头猛地出现在心头。他刷的再次拔出腰刀,让亲兵把外面的粮袋搬开,露出里层粮袋。他用力一刀刺入划开,哗啦,这次从粮袋中流出来的不是白花花的大米,而是沙粒,他身后的众将齐声惊呼。
孙传庭脸色铁青喝道:“检查一下里层的粮袋,亲兵们纷纷搬动粮袋,将里层粮袋打开,只见粮仓中,只有外面一层是粮食,里面的全是沙子。
“快去查别的粮仓!”孙传庭大吼。
周围亲兵纷纷向外面跑去,片刻功夫,就陆续跑回来报告,所有粮仓都是如此,粮食只有外面一层,里面层层叠叠粮袋的都是沙子。
“中计了!”孙传庭慢慢捏紧拳头,额头一根青筋慢慢凸出,“完了,义军早把粮草转移了!”忽然又想到:“义军故意设置这个陷阱,把自己引过来,那么此刻自己的大军已经十分危险,可能深陷重围了。”一想到自己十多万大军在远离潼关,深入河南的郏县,而现在粮草全无,他的后背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宋献策此刻也是惊呆了,他买通郏县士兵,偷偷查看过粮仓,所以对自己的情报十分自信,岂料却中了范青的计策。
他扑到正在流淌沙子的粮袋前,眼睛睁的大大的,抓起一把沙子,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应该都是粮食的。”他又把周围几个袋子撕扯开,里面全是沙子。
他站起来,转头对孙传庭道:“督师,你相信我,我是真心为你们带路,我也是中了范青这贼人的计。”
孙传庭脸色铁青,眼中好像要喷出火来,慢慢道:“可是我和所有将领,连同十万大军,都要被你害死了!”
宋献策膝行到孙传庭面前,叫道:“督师,我是真心想为你做事,否则怎会给你带路。只要你留下我的性命,小人愿意帮你做什么都行。”
孙传庭表情木然,仿佛已经听不到宋献策求饶的话。
宋献策却还在哀求:“督师,我了解大顺国的情况,李自成也恨范青,我可以再帮你联络”
忽然,孙传庭愤然拔剑,一剑刺入宋献策的胸口。宋献策捂住胸口,发出凄惨的叫声。孙传庭唰的拔出佩剑,血光涌起,飞溅到周围的粮袋之上。
孙传庭插好佩剑,转身道:“速速去县城中查明情况,看看还有多少物资。”
众将纷纷离开,不久以后,孙传庭接到报告,整个县城几乎没有粮草,更没有各种军需,只在县城老百姓家中,搜刮了几百匹骡马。据军士报告,一个月之前,郏县是作为流贼存储粮草物资的基地,不过,这一个月中,流贼已经把物资暗中转移走了,宋献策偷偷派人到粮仓中查看,只看到了外层的粮食,所以才把错误的情报送到孙传庭这里,也导致孙传庭的大军孤军深入,陷入困境。
在县衙大堂中,孙传庭和几名将领议事,大家脸色阴沉,现在埋怨任何人都没有用了,必须立刻想法子解决粮草问题。
有将领提议立刻撤退,回到潼关附近,不管是否与敌人接战,粮草比较容易供应。也有人建议就地打粮,侦察流贼的动静。
孙传庭沉默良久,他不信范青费了这么多心思把官军诱到这里,会容许他们从容离去。一股危机感在他心中萦绕,就好像在黑夜中被猛兽窥伺,虽然不知猛兽在哪里,可是却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最后,孙传庭决定先派出数支打粮队在郏县周围寻找粮食,同时刺探流贼的动静。
郑嘉栋轻声道:“督师,这郏县中也有几百户人家,如果仔细搜刮一下,也能得到一些军粮。”
孙传庭知道他的意思,郏县虽然号称还是明朝的州县,其实已经是大顺国的属地,那么,就属于敌国州县,也不用客气了。即便是平民、乡绅也都属于投敌。于是孙传庭轻轻点了一下头,道:“此城百姓,为贼固守,不必留情。”
郑嘉栋立刻带属下兵丁去城中抢劫,其余将领也各有安排,纷纷离去,转眼间,县衙大堂只剩下孙传庭一人,他步履沉重的走到房檐下,只见天空阴沉,一场秋雨就要降临了,寒凉的风裹着落叶四处飞扬,天地间也变得萧瑟凄凉起来。孙传庭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感觉自己有些老了,有点力不从心了。刚开始来到陕西练兵时的雄心壮志已经烟消云散了,此刻他唯一的想法,不是取胜,而是能够全身而退,回到潼关就行了,不过他也心中清楚,这也是一种奢望了。
很快十几支打粮队陆续派了出去,但直到晚上都没回来报信。到了深夜,孙传庭焦急的在县衙院子中走来走去,只见城中到处都是火光,如同白昼一般,哭喊声来自四面八方,他知道郑嘉栋正带领士兵屠城。
孙传庭本是心肠刚硬之人,多年行伍生涯,让他视人命为草芥,对屠杀平民十分漠视。可今天不知怎么,他想起城中百姓的凄惨死状,竟然有股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很想让郑嘉栋收手,少杀些人,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些官军一旦杀的兴起,很难阻止。
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才有一支打粮队回来,确切的说,是逃回来。原来在郏县四面,方圆百里村庄百姓全都撤离了,粮食一粒都找不到。再往远走,就遇到流贼的大队骑兵了,他们来去如风,又狠又快,武器精良,作战强悍,这些打粮队根本不是对手,只稍稍抵抗,就溃散投降了。
这支打粮队因为逃得快,才侥幸回到城中,其余十多支打粮队杳无音信,肯定是已经被流贼剿灭了。
“坚壁清野!”孙传庭心中泛起这个词,他毕竟是老将,知道敌人的意图,敌人已经四面将他包围,但并不上前与他邀战,只是用骑兵拦截,这是坐等他粮食断绝,然后自溃,再一举将他彻底剿灭。孙传庭感觉心底泛起的寒意越来越重,就好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虽然还没见到猎捕的蜘蛛,但已经落入网中,挣脱不得了。
此刻在几十里外的一片树林中,白旺带领数千骑兵正在休息。
“奶奶的,真废物!”白旺骂手下校尉,“怎么让他们逃走了呢!告诉你,如果这次战斗我比不过丁国宝,我就把你发配到伙头军去。”
这名校尉是个外表憨厚的大个,他不敢还口,只能用极小的声音嘟囔,“这群官军是最狡猾的一支打粮队了,老远看到我们,就把车子辎重全丢了,撒腿跑得飞快,好似一群兔子似的。”
白旺十分恼火,此刻围绕在郏县周围的大队骑兵有六支,每支都有四千左右的骑兵,目的就是截杀郏县出来打粮的官军,同时监视官军,一旦发现他们要撤走,就开始追杀,直到把他们击溃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