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宅院宽敞干净,屋宇清雅精致。

护卫们送完了沈家人,告辞离开。

沈老太爷等人坐下来。

沈老太爷的二儿子、三儿子,都是老实人,他们脸色都不太好。

沈承业也是如此。

“爹,今日进京,咱们要做什么?”沈承业低声问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没有回答他,只是端起了桌子上茶盅。

一阵冷风刮进来,吹散了茶香。

“阿泽呢?”永昌侯突然问。

沈老太爷忙指挥管家去找。

沈承泽在自己屋子里写字练剑。

管家找到了他。

沈承泽连忙放下笔,跟着管家走向了沈老太爷。

“祖父,您叫我?”沈承泽问。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似山涧的泉水,清脆动听。

他身材单薄修长,眉眼俊秀,唇红齿白,肤白胜雪,五官仿佛雕琢出来的,没有半分瑕疵。

饶是他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衣裳,仍掩饰不住他的光华夺目。

他身上的气质温润,不争不抢,像极了他的父亲。

沈老太爷和沈承业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沈承泽不解。

“祖父,怎么啦?”他又问,语气愈加软濡,带了股纯粹的孺慕之情。

沈老太爷的眸光更加温暖,笑着摸摸他的头:“阿泽,咱们进京后,你就要搬出去住。”

沈承泽愣了愣。

他有点紧张。

他原本打算,再过两个月,便和他父母商量一番,搬出去住的。

他并非贪图富贵,而是他的婚事拖延太久。

沈家已经够穷的了,他不愿意成为别人眼底的笑柄。

况且,他现在住在家里,总归比较舒服自由些。

他的婚姻大事,他想顺遂自己的心,他希望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

至于家里,他会努力挣钱,让家里改变困境的。

没想到,他祖父竟然提前告诉了他。

沈承泽有点慌,急切道:“祖父,我不想搬走!”

他的神态有些失控,甚至带了些恳求。

沈老太爷微讶,旋即释怀。

他的这个孙子,素来稳妥,从不轻易表露情绪。

他难得这般失态。

可见,他是很担忧他的婚事。

沈老太爷叹了口气。

沈承业却猛地站起身,拉住了沈承泽,道:“阿泽,祖父不会逼迫你的。咱们先在这里住下来,等你二婶的病治好了,咱们再搬家。”

沈承泽松了口气,朝二叔勉强笑笑。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承业心头有些酸涩。

他知道这次的灾难,对于沈承泽而言,是一种巨大的挫败和压抑。

他需要寻求一种发泄。

他没有怪任何人,他只是选择了逃避,不敢面对现状。

而沈承业,是唯一能陪伴他,给予他支持的亲人。

他的二弟夫妻俩,因为家里的生活窘迫,根本无暇照顾沈承泽。

“二弟、二嫂,辛苦你们了……”沈承业喃喃。

**********

沈承泽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他不会惹祖父生气的。

所以,沈承弼一直没有怀疑沈承泽是沈老太爷流落在外的血脉。

直到这天夜里。

沈家的管事匆匆跑到了沈老太爷屋内。

沈老太爷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管事满额头都是汗珠,他急促喘息着,跪在床前禀告。

沈老太爷蹙眉。

“老太爷,府衙里有人来报案,说是二房那边丢了个孩子。那孩子叫承业……”管事说着,声音颤抖,“您看怎么办?”

沈老太爷睁开了双目,眼底一片寒凉。

“老太爷,二房丢了孩子,咱们必须得赶去。”管事道,“这个案子不简单,牵涉到了官司……”

沈老太爷沉默不语。

他心中怒火翻滚。

沈承弼不是东西,他居然拿孩子做幌子,把自己骗回京都。

他还以为沈家是从前那个沈家。

“你吩咐人备车,我们这就启程回京。”沈老太爷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倒要看看,沈承弼要做什么妖。”

沈承业丢了孩子,他们理应尽快将其找回。

否则,若是被沈承弼捏造出证据,诬陷他们偷盗,他们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沈家名誉扫地。

哪怕沈老太爷不想搭理沈承弼,此刻也不得不出席这场宴会。

他们回来的时候,路途遥远,花费了四个月。

这段期间,他们足不出户,整日待在客栈里。

而沈老太爷,每次去客栈,都是吃斋念佛,不沾荤腥。

他不愿意去参加什么宴会。

沈承业也没有主动邀请他。

两兄弟各怀鬼胎,心思叵测。

他们到了京城,才发现沈家的产业已经全部卖掉了。

而沈承弼早已派人接手。

他的私产,多数是从前的沈家田庄。

他们在沈老太爷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份账簿。

账册是假的。

“这是真账。”沈承业看了半晌,抬头告诉祖父,“我们家的铺子,全部被二叔收购。”

沈承弼在沈家经营这么多年,早已根深蒂固。

他在沈家,掌握了大部分的权利。

除了沈老太爷这样的元老,沈承弼几乎是呼风唤雨的。

沈承业也曾经试探过,他觉得祖父很厉害。

结果现实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祖父老迈迟暮。

沈承业心如死灰。

他没指望祖父帮助他了,他甚至想离开沈家,自己闯荡天下。

他不能留在京都。

“这个账簿,是伪造的吗?”沈老太爷问。

沈承业摇摇头:“这是假的。”

沈老太爷脸色微冷,不吭声了。

沈承业心中一窒。

沈承弼这招,未免卑劣。

沈承惠和沈嘉,都是沈承业嫡亲的妹妹。

这两个丫头都是沈承业最疼爱的。

他恨透了二叔这么折腾人。

“我这就派人去追查。”沈承业道,“务必把承安救回来。”

沈老太爷摆摆手。

沈承业顿时明白,祖父不同意。

沈老太爷不想管沈承弼这档子破事。

“我累了,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沈老太爷道。

沈承业心痛难忍,却无法忤逆他的意思。

他低垂脑袋,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乱如麻。

翌日,他特意去见了大伯母。

“大哥!”大伯母喊他,“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沈承业坐在她身侧,沉默喝茶。

“有话快说。”大伯母催促道,“你这副模样,让人瞧着害怕。”

沈承业这才缓过神来。

“……我要离开京都,去南方投奔三叔。”沈承业道。

大伯母震惊。

“你疯了啊。”大伯母道,“三哥在京师当兵,一去又是十余载,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后,你也许都成了土埋半截的老头子了。到时候,你连三哥的影儿都见不到,更别提找人了。”

沈承业不答。

“承安呢?”大伯母又问。

提到了儿子,沈承业眼眸闪烁。

“我也舍不得他。”沈承业道,“他刚及冠,就跟着我在江宁吃糠咽菜,受尽委屈,我也心疼他……”

“既如此,你为什么要走?”大伯母问。

沈承业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承弼……我们斗不赢他。”

沈家的财力和势力,比不上沈承弼。

沈承弼这几年,在沈家积攒了众多的人脉。

他手握重权,沈老太爷也奈何不得。

沈老太爷不喜欢争权夺利,故而一旦遇到危机,总是躲避。

“他这个人,野心极大。他不仅仅觊觎沈家的钱财,还惦记沈氏宗祠,以及沈家族谱。我们若是斗不过他,他定会杀了承弼的。”沈承业继续解释。

“我知道。”大伯母点点头,“我们都知道。”

沈承业愣了下。

大伯母却道:“我是想,我们不如暂且服软。反正你爹爹已经死了,我们还有承安呢。”

沈承业皱紧了眉头:“娘,您糊涂了,他怎能给予承安庇护?等我们离开京都,承安岂不是任由他搓圆捏扁?”

“他要杀你和承业,还需要借口吗?”大伯母道,“你们都在京都,他随便找个罪名,你们俩就完蛋了。承安跟着我们走,我们可以保他平安。”

沈承业咬住牙关。

大伯母又劝慰他:“承业,只有先认输,才有活命的希望。”

“我绝对不会妥协的。”沈承业道,“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带着承安逃走。大伯母,您别劝我了。”

说罢,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承业。”大伯母急忙拉扯住他的衣袖,“我错了,我不该劝你……”

沈承业看向她。

大伯母眼眶红了。

她轻声抽噎着。

沈承业叹气,慢慢蹲下身来,抱了抱母亲,柔声道:“娘,承业知道,您担忧承安。我也一样,我也放心不下承安……我们都不容易。但是,这些都没用的,咱们改变不了沈承弼。

大嫂,承业要去寻承安了,咱们母子再无相聚之日。您千万保重自己,我不能照顾您了……”

他哭了一场,情绪失控,跌跌撞撞往外跑。

“承业。”大伯母喊住了他,“你要小心承弼,他阴险狡诈。”

“我知道。”沈承业背对着大伯母道。

沈承业离开了大伯母的院子,匆匆赶往码头。

他要登船,直接出海去苏州城。

承安在那边。

承恩公府虽然富贵显赫,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沈承业不能等沈承弼发作。

他要带着沈承安一起走。

沈承业到了码头,就被拦住。

他怒斥:“放肆,你们居然敢阻拦我!”

“六少爷,四老爷吩咐过,您不能离开。”守卫恭敬回答。

他们的态度依旧恭敬,并没有因为沈承业的暴躁,而生出胆怯或者畏惧。

沈承业心里咯噔了下,暗忖:难道是沈承弼做的?

可是,他还有点理智。

他没有直接动手。

他转身回去了。

他想去找祖父。

他想求祖父,给他个官职,将他调到苏州去。

他在京都,始终被沈承弼压制,没办法立足。

沈承业到底没有冲进老宅去,他在门外跪地哀求。

可惜沈老太爷不在。

大夫人也听闻他去见沈承弼,心里惴惴不安。

沈家内宅的事,都瞒不住大伯母,大伯母肯定早就猜测到,是沈承弼使坏。

沈承业去见沈承弼,大伯母肯定会添油加醋的告诉老太爷,老太爷肯定也会怀疑沈承业的孝心……

“大姐,咱们怎么办?”大夫人心慌。

“还能怎么办?”大夫人道,“等吧,看承业怎么处理。”

“他会把承安交给承弼吗?”二夫人很忐忑,“承弼现在越来越嚣张了,他会杀了承安的。”

大夫人摇摇头,没说话。

*****

沈承业在门口跪了整整两天。

沈老太爷没有露面。

倒是大夫人,出来打了个圆场,让他起来回屋歇息。

沈承业仍是坚持。

最后,是大少奶奶出来,说了句话,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大少奶奶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性格温顺绵软。

“承业,你先回去休息,好不好?”她道,“明儿一早我们去拜祭爹爹。爹爹生前最疼你,他不愿意你在他的灵堂前磕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承业点点头:“我明白。我就是……想念承弼,想去看看他……”

“那你等会儿再去。”大少奶奶道,“你这个时辰过去,会吵醒他。承弼昨晚没睡好,你别扰了他清梦。”

沈承业就同意了。

从这件事开始,他似乎渐渐冷静下来。

每次去沈承弼那边,他都非常规矩,再也没有像上次那般发狂闹事,甚至也不曾和沈承弼争执。

“真的是承弼吗?”大少奶奶私下里悄声问大夫人。

“应该是。”大夫人沉吟片刻,说,“沈承弼这孩子,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戾气,谁惹恼他,他会毫不犹豫报复。这些年,除了三弟、五弟,承弼没什么朋友。”

大少奶奶微怔:“难怪。”

她心中有所忌惮。

沈承弼那种疯子一样的男人,惹上他,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们一家,都谨慎行事。

沈承业不再胡搅蛮缠,他也不再和沈承弼争吵;沈承弼偶然会派人,送一些礼物过来,表达谢意,并未提防。

大房和二房的矛盾,逐渐缓和。

沈承弼也渐渐收敛。

而大夫人和大少奶奶,她们的心,都在沈承康身上。

沈承康在沈家养病,他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大夫人和大少奶奶都盼着沈承康能好。

沈承惠出嫁当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她穿戴精致华美。

新郎倌骑马来迎娶。

沈承彦今天不宜出风头。

他穿着简单的长衫,没有佩玉簪子,没有戴玉冠。

一切的繁琐仪式结束,沈承惠上花轿。

沈砚山亲自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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