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温瑜眸子微抬,示意昭白继续说下去。

昭白道:“严确说他们当日甩掉了裴颂的人,本是第一时间折回去找您的,是眠月找过去,您被抓走了,带着他们前去救您时,进了裴颂的埋伏圈,所有人都被乱箭射死。严确身中了箭,又被压在尸体最底,失血过多晕过去才逃过一劫。”

“他后来爬出尸堆,被一户农人所救,因伤势太重,只能在农人家中养伤。伤势好转后,奉阳去信,又继续暗中找您,只是不曾想奉阳已破,他也彻底失了您的音讯。后得知您发文声讨裴颂,这才一路打听您的踪迹,往南边找来了。”

温瑜平静听完,只:“好生安置他,再死去的那些将士立碑供奉。”

昭白颔首应是。

温瑜又道:“我前面让你派人手去找的那些雍城周家府卫,只有一活口,也都带回来好生安置。”

昭白道:“奴明白。”

交代完这些,温瑜收起舆图:“替我更衣,再传唤李洵、刘崇、贺宽几位人过来一趟。”

莫州。

裴颂翻身马,将缰绳扔了营帐门口迎过来的守卫。

南境已是暖春,北地的冰雪才方化开,战马喷鼻仍呼出一片白。

百里俦立在中军帐门口,朝着他颔首微微笑着道:“恭喜主君此战捷。”

裴颂掀帘进了帐,任左右替自己取肩的厚重氅,坐到火盆旁边烤了烤冻得僵痛的手,:“魏岐山老了,他那子又是草包,我军跨过拒马河,破开涿州,再攻幽州,便如入无人之境!”

百里俦知捷是喜事,不忍扫了裴颂的兴,斟酌着提点道:“吾主神勇,但魏岐山毕竟是坐镇燕云十六州多年的老将,此番只是因旧疾暂且退了战场,亦或者……是想试炼他子一番,才让魏平津到了前线来。丢一雄城,于魏军还算不得伤筋动骨,主君也切不可掉以轻心。”

裴颂往灰堆里埋了两红薯,听到百里俦言辞间已同别的谋臣一般,颇有了些小心翼翼,动顿了一,:“生有教诲之处,只管便是,我虽顶撞过生多次,但生的话,我都有反复去琢磨的。”

百里俦干瘦的巴稀零的胡须抖了抖,中似有泪意一闪而过,朝着裴颂郑重一拱手:“劝诫吾主,匡扶吾主,是臣之责也。”

裴颂手肘撑在膝前,看着火光:“世人皆惧我,我希望生不会。”

百里俦拱起的手亦微微发颤,只是再不及些肺腑之言,帐外便传来亲兵的报信声:“司徒,坪州来信。”

裴颂道:“拿进来。”

亲兵很快送了一封信笺进来。

裴颂看完后,将信递百里俦,百里俦迟疑道:“可用那老妇?”

裴颂:“还不急。”

他问:“南陈那边回绝了我们的提议?”

百里俦颔首。

裴颂嗤笑:“我都许诺了割地坪州以北六府南陈,他们尚拒绝这提议,难不成,他们还真以为能独占梁这天不成?”

百里俦道:“那前朝余孽的确有些手段,将南方彻底搅成了一锅乱粥,南陈见局势不稳,自然不甘心只守着您许诺的将来划他们坪州以北六府的空约。”

裴颂便笑了笑,带了几分疯劲轻飘飘道:“那就让这河山也饮一饮南陈血。”

百里俦擅相人,他又一次从自己选定的这年轻君主身看到了一统中原的野心,只是裴颂素来杀伐果决,却总因一女子误事。

他思量几许,拱手道:“还有一事,因主君一直在前线战,未曾报与主君。”

裴颂道:“生便是。”

百里俦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呈与裴颂:“这是从江美人寄出的信件里截的,她……已查清了主君真正的身份,便企图告知那前朝余孽。”

仅凭封皮的署名,裴颂看不出这信是写与谁的。

但百里俦既信的寄温瑜的,信封又是拆开过的,他便取出了里边的信件。

一目数行看完后,他唇角忽勾了起来,“原来她还有着同菡阳联络的法子啊。”

他将信还与百里俦,:“无妨,让她寄出去,这反倒是帮了我一忙。”

江宜初已有许久不曾见过裴颂了。

她一身粗布裙衫在河边浣衣,冰雪初融的河水冻得她十指通红,小拇指微肿,已经生了冻疮。

好不容易洗完那一木盆的衣裳,她刚抬起手擦擦额的汗,身后却伸出一只脚来,毫不留情地将她洗好的一盆衣物又踹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江宜初这些日子已受尽了欺凌,都不回首看踹翻木盆的是何人,只顾探手去捞那些被河水冲走的衣物。

这些衣物若是被水冲走了,她回去少不得一顿受罚。

身后却又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肩膀,将她用力往后一拉。

五指的力道,捏得她肩胛骨几乎碎裂。

“衣服……”江宜初被那力一扯,后跌摔在了地,手被河边粗粝的砂石擦破,她脸冻得毫无血色,碎发凌乱散落在前,不出的凄楚。

而到了嘴边的话,在看到披着氅倚在树旁的始俑者时,尽数咽了回去,她抿紧唇,顾不得疼,爬起来还想继续去捞那些被河水冲走了半的衣物。

裴颂摁着她单薄的肩将人按在了原地,唇却是恶劣又凉薄地微挑着,好整以暇问:“阿姊都不曾替我浣过衣,这是替谁洗的衣裳呢?”

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似毫不在意。

江宜初被迫和他对视着,鼻头和眶都被冻得发红,碎发被风吹得散落在前,修长的脖颈和单薄的锁骨都在冷风里微微发着抖,:“司徒莫为难我,弄丢了这些衣裳,郑夫人她们是怪罪的。”

裴颂用了点时间,才想起来她口中的郑夫人是谁。

他带到莫州的女人,只有江宜初一。

只是那会他伤势方愈,底人因他救江宜初涉险,对她颇有微词,又觉他许是被美色所惑,于是从莫州境内又搜刮了几美人献他。

他被

吵得烦了,又怕江宜初成为众矢之的,便收了。

在前线几场鏖战来,他几乎都快忘了那几女人的存在。

他浅笑着意味不明地了声:“原来是她们啊……”

见那衣物被河水冲得越飘越远,江宜初用力挣了一,却没能挣脱裴颂的钳制,她眶微红的看着他:“还请司徒放开罪妇。”

那两字似一子又有些刺激到裴颂,他倏地力捏住了江宜初颚,面却露出了极好看的笑容,语调也是轻飘飘的:“阿姊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她们欺负么?”

江宜初红着瞪着他不话。

裴颂靠她极近,呼吸几乎是尽数喷洒在她苍白的面颊,慢悠悠道:“因为她们得宠啊,这世间,就是处处捧高踩低的。”

他像是想蛊惑她,松开了攥在她颚的手,改为轻拭去她角沁出的那滴泪:“阿姊哭什么?委屈?但只阿姊想,你轻而易举就可以比她们更得宠。”

那一刻,江宜初看他的中盈满了悲意,似透过他,再看一故人,涩哑道:“别唤我阿姊。”

裴颂眸色微异。

江宜初:“我的阿涣弟弟,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

裴颂突然就笑了起来,他笑得尤为肆意,氅的整胸腔都在震动,神里却透着狠和疯:“这世人人都盼着我死,可是怎么办?我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将当年构陷我秦家的几族和是非不分的皇室屠了干净,把这烂透了的梁推成了一堆粉齑!”

江宜初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划过被风吹得刺痛的面颊,抡拳往他身砸去,哭吼道:“疯子!你这疯子!秦家凄惨,你报仇,那你敖家当走狗做什么?我夫君是救梁,救外戚倾轧朝堂腐败那些苦苦挣扎的百姓!你为何杀他!”

“救?”裴颂冷笑,他又一次攥住了江宜初的颚,冷冷盯着她:“他救得回来么?”

他另一只手轻抚着江宜初泪婆娑的面颊,似叹息又似呢喃,神却冰冷:“你念着温珩所有的好,只是因为他死得早而已。再过五年,十年,他高坐帝位,后宫佳丽无数,而你年老色衰,你觉得他中还会只有你吗?”

江宜初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他那只手触碰被吓到的,整人一直在发抖。

裴颂语调温柔,中带了点高高在般的怜悯看着她:“权势也一。他还没坐那位置的时候,做拥护他们父子二人的清流一派看的,自然是他们志何高洁,报复何其雄伟。可他坐帝位了呢?”

裴颂嗤笑:“天万民算什么?一敖党又算什么?他们届时会做的,只是不断巩固自己的帝位,哪还管御之臣是忠是奸?”

他垂眸子,低声道:“我秦氏全族定罪的,不是当年的明诚帝,是每一坐了那位置,都会如此决断的温氏皇帝。”

江宜初在他掌抖得越发厉害。

裴颂高高挑起嘴角:“这是他温氏全族和前梁欠我秦家的,我屠他们,不应该么?”

冷风吹得盈在江宜初中的泪滚落出去,她看着前的人,只喃喃出两字:“疯子……”

坪州。

因行刺风波,坪州城内很是风声鹤唳了一阵,世家族们近日行事都收敛了许多。

与此同时,坪州也伊州和陶郡都派出了召降的者。

李洵连轴转了数日,谋臣们因意见不合,时常争执,他为和事佬,光是劝架,都劝得嘴起了燎泡。

伊州和陶郡传消息回来时,他更是脚一刻不敢停地把消息带到了温瑜这边:“翁主,那忻州狼子野心,见您有意劝伊州和陶郡归降,他们也亮出了北魏这块底牌,跟咱们一,派了臣前去劝降啊!”

室内焚着香,细白的烟丝丝缕缕地从博山炉中溢出。

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拨了拨那虚白的轻烟,平静道:“无需慌张,我心中有数。”

李洵望着那似被轻烟模糊了面容的人,心虽还不知温瑜的对策,但得了这话,还是一子又松了口。

他抬袖揩揩额角一路疾走热出的汗,询问道:“忻州前来搅局后,伊州和陶郡都颇有待价而沽的意思,依翁主所见,可如何是好?”

温瑜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并未抬眸,只清沉落一字:“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