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则则思索了片刻才重新斟酌着开口道:“臣妾其实有尝试把自己代入太后或者贤妃的角度去思考。”
“哦?”沈沉乜斜了敬则则一眼。
敬则则赶紧微微低了低下巴,她可不敢有当皇帝娘的想法,“臣妾想如果今日犯事的是臣妾的父亲,臣妾会如何。”
“嗯。”这就是鼓励敬则则继续往下说了。
敬则则吸了口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我爹生我养我,这份恩情我必须得报,可是我也完全理解皇上为何不肯饶过他。所以我不会来求皇上,但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跟我爹一起承受。他死我亡。”这是敬则则的心里话。
沈沉眯了眯眼睛,“你这话毫无见地,须知你已出嫁,还有出嫁从夫之义。”
敬则则在心里呸了一声,她就是个小妾,有啥丈夫可言?她有的只是主人。“是是,不过臣妾估摸着,若我爹真犯了这样的事儿,皇上看见我估计也心烦、腻味。”
在沈沉要继续开口怼人之前,敬则则赶紧道:“可是臣妾不想死,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臣妾一定会好好看着我爹的。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提前劝诫。”
沈沉嗤了一声,转过了身去背对敬则则,不仅如此,还将他的手从敬则则手里抽了出去。
敬则则立即贴上前一步,死死抱住皇帝的手臂,“皇上,臣妾刚才说的真的是真心话,并不是为了顺着你的意思,其实说句不怕死的话,臣妾也代入过皇上的角度思考。”
沈沉的手臂没动。
敬则则会意地继续道:“换了臣妾,臣妾也不会动摇。国与家,国不存焉有家,皇上若是能为自己的舅舅法外开恩,那些封疆大吏,那些大学士也就能为自己的亲人破例了。”
沈沉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边,“若是朕的母后也能有这番见地就好了,看来女子还是得多读书得好。”沈沉垂下眼眸,“朕决定,几个公主到五岁时,也跟着皇子一道开蒙。”
哈?怎么就扯到公主也要早早读书的事儿上了?
“此外,朕觉得宫中嫔妃也需多念念书。”沈沉略微一思索就道,“朕将聘天下有名的德才兼备的女子进宫讲学。”
“这个主意好。”敬则则笑靥如花地看着皇帝,“如此一来后宫诸妃近朱者赤,腹有诗书,无论是伺候皇上还是养育皇子皇女必然都更胜一筹。只是臣妾觉得,这人呐本性难移,何况大家懒散了这么多年,再重新念书只怕是事倍功半,倒不如皇上再选秀时,干脆像开科取士那般,以诗文考核秀女,中得女进士者方能进宫,如此岂不更省事儿?”
沈沉伸手就去捏敬则则的脸蛋,“你竟然敢奚落朕?”
敬则则笑着闪了闪,“臣妾哪儿敢,只是帮皇上出谋划策而已。”
“行了,你不想念书就直说。”沈沉道。
“不是臣妾不想念书,而是不想再跟着夫子念书做功课了。不然臣妾以前天天盼着嫁人是为了什么呀?”敬则则道。这好不容易嫁了人不用再做功课,也算是进宫的唯一好处了,皇帝如果再给她剥削了,她就想跳楼了。
“天天盼着嫁人?”沈沉好笑地道。
敬则则不说话了,也学着皇帝一般仰头望天边看去。
沈沉的笑意并没持续多久,不过片刻就敛去了。
敬则则敏感到皇帝的心情又沉重了,少不得又开始狗腿。“皇上,臣妾想着太后说的可能是气话,您也别太往心里去。其实这件事错的既不是皇上您,也不是太后,本不该您二人在这儿闹得不可开交的。”瞧,您字这都用上了。
沈沉扫了敬则则一眼。
敬则则看不明白,不知道是在鼓励自己说下去还是让她就此打住。可是有些话既然开了口,敬则则就很想讲完。“这件事在臣妾看来,错的只有祝伯爷。”
祝平安因为祝太后的缘故封了太康伯,所以敬则则还叫他伯爷。“太后说是从小看着祝伯爷长大的,彼此既是姐弟情又有母子之份,祝伯爷难道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让太后与皇上难做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会伤了太后与皇上的母子情分么?”
他知道,可他还是肆无忌惮地做了,其心可诛也。
这话敬则则就没说出来了,以皇帝的精明,她不相信他想不到。
“你这张嘴若是在朝为官,还真是挺会给人安罪名的。”沈沉道,“看来朕若是饶过了祝平安,那才是大错特错是吧?”
敬则则露出惶恐的神情,提起裙摆就要往下跪。当然皇帝肯定伸手给她拦住了。
“你也省省吧,不过这话你说得也不算错,祝平安若真是知错了,就不会如此逼着太后要跟朕断绝母子情了。”
敬则则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太多嘴,这今后若是祝新惠重新得势,万一皇帝把她卖了,她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则则你知道么,朕这次若是处死了祝平安,将来就势必要立贤妃为后了。”沈沉托着敬则则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敬则则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她懂皇帝的意思,若是他要缓和与太后的母子情,就得在贤妃的事情上让步。
祝新惠为后么?敬则则想着自己现在找根绳子吊死了才好,也省得将来祸害爹娘。贤妃立后,她所出的六皇子还有七皇子就是嫡子了,按照祝太后的尿性,谢皇后的四皇子必然得靠边儿站。
敬则则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冷了?”沈沉伸手去揽敬则则的肩膀。
谁知敬则则居然往旁边让了让,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敬则则冷眼看着皇帝,觉得狗皇帝还是跟祝太后彻底决裂好了。她干嘛费事的还跑这儿来安慰皇帝,她该安慰安慰自己才是。将来的祸事都是她今日自找的。
一想到祝新惠要当皇后,敬则则觉得自己也不必给皇帝好脸色看了,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匆匆说了句,“皇后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然后就跺跺脚甩都没甩皇帝,径直走了。
来的时候,寂静万里却是两人独行,走的时候她一个人,心中的怒火都能把这片雪地给融化了。
敬则则知道自己此刻该理智,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要想一想祝新惠那样的人居然要做皇后,她就恨不能把皇帝的脸抓烂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亏她还狗屁地想那什么翔鸾玉佩,以为那就能代表帝王的情0爱,如今想想真是狗屁倒灶,皇帝有个屁的感情。所有人都只是他的玩物罢了,对他唯一重要的就是他的天下,他的母后,其他的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皇帝绝不会没头没脑地对自己说上那么一句,他是敲打自己呢,让她别以为祝平安出了事,她敬则则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一路握着拳头,回到明光宫时,敬则则由华容伺候着更衣,听她低呼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居然被她不长的指甲给掐出了血印子。
“把这套太监服拿下去烧了,你看着烧,别给人留下把柄。”敬则则冷冷地吩咐道。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乾元殿也不例外。如今祝太后和祝新惠是没工夫来对付自己,等将来她们缓过气儿了自己还有活路?
“娘娘。”华容有些担忧地看着敬则则雪白的脸,“你好似有些发烧了。”
发烧?敬则则自己摸了摸额头,并不觉得烫,但她的头的确很疼,回来的路上走得太快,耳朵里灌了风,一直耳鸣。
这人没觉得自己病时倒没什么感觉,可一旦被人说破,敬则则就觉得浑身无力起来,险些软倒在地上,亏得华容扶住了她。
华容赶紧吩咐了人去跟王子义说,叫他去太医院请小郑太医,自己又细心服侍敬则则上了床歇着。
却说敬则则被灌了一大碗汤药,然后又被塞进三重被子里捂汗,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还能感觉自己眼角在垂泪。
她觉得自己傻透了,被皇帝灌了几滴蜜就找不到南北,自以为是个不一样的东西了。
她心里焦急,恨不能再回避暑山庄过那苦日子,也好过在这里被人当猴耍。然而又想起皇帝来,她先才那样走了,想也知道皇帝是个什么脸色,他本就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气头上会怎么责罚自己。只但愿不要牵连爹娘。
想起爹娘,敬则则半梦半醒间就更是懊悔,她不该冲动的,对皇帝何必用什么真心真意,如是被皇帝训斥一句“没有教养”,那她敬家就遭殃了。
敬则则就这么既愤怒又懊恼地睡到了天亮,一起床便感觉口干舌燥嗓子疼得冒烟,心知病情这时候才算发了出来,昨儿不过只是个前兆。
敬则则病歪歪地躺在榻上,丁乐香过来看了看她,容美人达达鹿歌也来看了看她,后面何美人居然也上了门,敬则则自嘲地想了想,看来她人缘还不算太差。
待探病的人走后,敬则则吩咐华容道:“我如今病成这样,你去昭阳宫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把我的牌子……”说起牌子敬则则才想起来,她的牌子还在“被撤中”来着,于是只能话说一半就摆摆手。
“对了,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何了?”敬则则问。
华容道:“昨儿去太医院遇到皇后身边的玉画了,说是如今开了春,皇后娘娘的咳疾略好些了,饭量也比以前好些了。”
敬则则闭上眼,“那就好,那就好。”然则她心里很清楚,哪里就好了,谢皇后那身子骨真的很难让人对她的长命百岁有信心。
敬则则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了解皇帝的,他说出的话很少有不作数的,祝平安是肯定要问斩的,那祝新惠多半都要当皇后。既然皇帝靠不住,她总得自救吧?
自救,自救。敬则则念了两遍,脑海里自然就浮现出一个冷若冰霜却倾城倾国的美人来。傅青素的事儿,她娘亲那边叫人私下传了消息进来,原来傅氏当初未出嫁之前的确与皇帝有情,甚至已经论及婚嫁,可傅太傅不欲女儿嫁入宫中,匆匆给傅青素在老家订了一门亲事,而傅青素居然也真就拒绝了皇帝。
敬则则真是羡慕傅青素有那么个好父亲,为了女人的一生,甚至不惜得罪皇帝,生生求得让傅家女不用参加选秀。敬则则也佩服傅青素,居然没有被皇帝的甜言蜜语给忽悠,否则她进宫后一样要面对祝新惠这样的表妹。
此时此刻敬则则想起傅青素倒没有太多的心酸和嫉妒,只想着若是她能进宫的话……祝新惠即便当了皇后,眼中钉想来也不会是自己了。
再想想傅家女,那傅青练时常出入东太后的慈宁宫,傅青素也曾进宫,想来未必是对进宫没有兴趣。不管是哪个人进宫,敬则则觉得对自己都算是好事。她琢磨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推波助澜。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各种出路,被人打断时,敬则则很是有些不耐烦。
“娘娘,皇上来了。”华容低声道,“皇上肯定是听说娘娘病了就过来的。”
敬则则乜斜了帮皇帝说话的华容一眼。昨日她那副模样回来,华容定然猜到她肯定是和皇帝闹别扭了。可是这哪里是什么别扭啊?敬则则也没法跟华容解释。
敬则则斜撑起身子坐起来,脸上并没有任何喜色。但心底却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竟然肯来?昨儿她对他可是很不敬呢。
然则这一丝触动只是一闪而过,敬则则的理智很快就湮灭了它。她忍不住对自己摇了摇头,明知道狗皇帝是个什么东西了,她竟然对他还有这样的期盼?敬则则很是不耻了自己一番。
昨日景和帝当着她的面说将来要立祝新惠的事儿,何尝不是在提醒她,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虽说他可以宠爱她,但确实有限度的,所以才提醒她不要对皇后之位有所觊觎。
敬则则咬了咬嘴唇,她在皇帝眼里就那么不堪么?从来就没想过以她为妻么?敬则则仰头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泪意生生地憋了回去。然后起身进了暖阁,又亲自动手把床前的帐幔放了下来。
很快景和帝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了次间。
“皇上请留步。”敬则则立在帐幔后,给皇帝行了一礼,曼声道:“臣妾身上有病气,怕传给了皇上,到时候太后怪罪下来,臣妾实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