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上传来阵阵悸动,似是里面的湛灵刀在给她回应。
素禾想到紫园附近的花圃,如今天气渐渐凉了,地面也渐渐冻了起来,澜再不能光脚在冻土上练刀了,因为会被割伤,很难治。
这个时间,天刚微明,花圃处应该没什么人,正好适合她和湛灵刀“谈心”。
不想她刚动了动腿,就有宫侍从外面慌张地跑了进来,刚刚堇禾离开的时候没有关门。
宫侍一进到结绳室方觉自己冲得太快,但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他慌忙跪到地上,喘着粗气,带给了她们一个不好的消息——
素禾的阿乃义,在今晨听闻有绵回程途中殒命后,一时悲痛不能自已,趁人不备,拔出一名报信侍卫的佩刀就抹了脖子。
“你说什么?”素禾紧握着香囊的手一松,香囊撞上腰间的玉珏,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
那宫侍本就因为自己带来的消息和方才的鲁莽而两股战战,如今再一抬头,对上素禾黝黑如深渊的眸子,只觉一道热意正在顺着股间淌下,他结巴着,将方才的消息又重复了一遍,确保每个音都咬得很清晰。
素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耐着性子又听了一遍宫侍的话的,等她回过心思的时候,她已经发动疾行术,跑到了内殿的门口。
她听见里面隐约传出的混乱和哭声,一时竟有些踌躇。
她不敢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在失去她的阿娘之后,她又要失去她的阿乃了吗?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今日的天气与昨天一样好,她站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只觉得凉,透骨的凉。
不过片刻功夫,诺拓和韶颜她们也跟了过来。
帝师诺拓小心地拍了拍素禾的肩:“走吧。”她说,“早晚都要面对的。”
于是,素禾便有了勇气,她的步子像是又活过来,跟着诺拓的背影,迈了进去。
哭声阵阵的都是资历尚浅的宫侍们,还有一队巡逻的侍卫和皋阿大立在一旁,地上是一道喷溅开来尚未清洗掉的血色,还有一把垂在义手边的刀,刀锋全部被血浸染,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一张白布盖在横陈地上的白衣尸/首上,尸/首裸/露着双足,还可以看到他足踝上缠绕着的锁链。
不知跑到哪里去的堇禾,此时也得了消息赶来,一张脸跑得红扑扑的,素禾只暼了一眼便再没心思去管她。
她一到,内殿顿时安静了许多,宫侍卫们自觉把路让出来,让素禾走到义的身边。
素禾蹲下身,伸手去掀白布,手有些抖,她在极力地控制。终于,一点一点,她将白布下的人看了个全面,阿乃义今天穿得是新衣,是他拜托素禾给他从成衣坊订做的、做好了一直未穿的那件白色丝衣。
他今日穿上,是因为他要见有绵,可他又哪里知道,等来的不是有绵,而是一个噩耗。
“你就这样走了吗!”素禾一出声,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再也抑制不住。
她“唰”地一声将白布重新给他盖好,缓缓起身。
殉情一事,她以为只在传说中的故事里有,没想到今日,却活生生地在她眼前上演。
她忽而有些怀念她阿乃轻抚过她额头的手,还有拧过无数次的温热湿布巾,和他那颗永远仰望着她阿娘有绵的心。
而今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素禾抬眼看到了皋,皋就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由宫侍们执着扇子扇风乘凉。
这样的皋看在她的眼里,她忽然便有了怒气。
“你,起来!”遥遥一指,素禾还用上了驭物术。
不过半路就被堇禾截了,堇禾用清心术挡在皋的前面,对素禾怒目而视:“素禾,你不要发疯!”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我没疯!为什么我的阿乃死了,你的阿乃还活得好好的?”素禾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不清醒,但她一点都不想清醒,更不想冷静。
堇禾咬了咬牙:“他不仅是我阿乃,也是你阿大。”
“呵,阿大?”素禾尖刺一样的目光直接刺向堇禾身后,“除了有绵部,哪个部族的阿语会养有名分的配子?堇禾,你不要忘了,我们都是阿娘的女儿!”
“你冷静一点,素禾!正因为我们都是阿娘的女儿,所以我们才应该为阿娘报仇,至于内殿中的事,还是放心交给阿大吧。毕竟阿娘在的时候,也是全权交给他处理的。”
素禾负手而立,冷笑:“是吗?他就处理成了这副样子?”地上横着的是义的尸体,可不是他的。
“怎么?你是非要我的阿乃也跟着一起自杀不成?”堇禾音调高了起来,她来之前就觉得义的行为十分不可理喻,没想到这个素禾别的没学,倒是传习了几分同样的性格!
素禾正要说话,皋却从后面走了过来。他借助堇禾的身体,将自己挡住,半是羞怯半是悲愤地看向素禾:“倘若你们的娘还在,她也必定不会忍心见到有人为她抹脖子,她也一定希望我们能好好的活下去……”
“那我的阿乃呢?你为什么不阻止他?”素禾感到自己身周的天地灵气正在被一股奇特的力量牵引,随着她的呼吸而不断波动,仿佛到处都是她的眼、到处都是她的刀。
皋藏在堇禾身后是藏不住的,现在的堇禾也是护不住他的,她如果想取皋的性命,那么此刻,随时都可以。
堇禾似乎也从周围的天地灵气变化中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毕竟不是素禾,她并不清楚素禾的身体正在经历什么,只是天生的那种对危机的敏锐感,在提醒着她,可能来临的危险。
在没人看到的衣袍下,堇禾的所有汗毛都立了起来,她将手收回袖里,捏起指诀,以防素禾暴起伤人。
皋的身形又瑟缩了几分,他尽力往堇禾的身后躲:“我阻止了的,可他动作太快了,我们谁都没想到……”
有绵不在了,从今往后,他若是想活得好一点,眼下只有堇禾可以依靠。而今最重要的,是要从素禾这个疯子一般的目光中活下来。
素禾竟然没有出手,她召来旁边的一名侍卫,问她,皋的话是否属实。
侍卫看了看皋,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属实。
得到这样的答案,素禾身周的天地灵气波动便更剧烈了。她不甘心,却也不知有何不甘心。
她只是不想相信,她以为有绵那样对待义,义多少会有些怨恨有绵,可到头来,对有绵奉上自己的全部,包括生命的人,竟只有义一人。何苦呢?这是何苦!
她吸了一口气,天地灵气便像得了指令一般,忽悠悠地转了起来,起了风旋,细小的风旋,就像是树叶在抖动的声音。
整个院子里,除了诺拓和堇禾微微皱了下眉之外,再无人发现素禾的异常。
她们只看到素禾在那里木然地站着,站了片刻后,就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脸上的泪水还没有抹干净。
对她们来说,虽然没了阿语很是悲痛,但少阿语很快就会继位,成为新的阿语。有绵部族,将很快就是少阿语的天下。
素禾此时的心里,根本没有什么阿语和少阿语,有的只是难过。
她问过了皋和侍卫,但人类总是会骗人的,所以她又想问问这天地间的灵气,本没想过会得到答案,可它们都给了她回应。
草叶上的露珠,梁间的虫,檐边的枝丫,都在向她诉说。它们就像是存景石,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重新在素禾眼前汇织。
谁也无法看到,只有引动了天地灵气的素禾能看到。
她看到了侍卫传令,也看到了义的拔刀,更看到了皋的冰冷目光,和他对周围人的喝止。
是的,皋确实伸了手,但也仅仅是伸了手。以他们当时的距离,皋除非以命相搏,或许才能将义救下,可皋阿大又怎会舍命去救义呢?那些侍卫们也是一样,她们反应太慢,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义已经倒下了。
她们只有惊慌,只有无措,没人会有太多的哀伤分给他,因为给有绵逝去的哀伤还不够。
素禾看到了这些,至少证明了一件事,皋没有说谎,义确实是一心赴死。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涌得更凶了。
不行,她还不能哭,还不到哭泣的时候。
有绵答应了她,要宣布她也是有绵部的少阿语,那么现在,不管有绵还在不在,她都要让这件事成为现实。
她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内心了,明明那么渴望,明明那么想要够到,却总是要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远离。从现在开始,她不想再逃避了。
素禾行至半路,又折返回去,找到韶颜。
“言言,帮我准备十二面鼓,我要跳安息术,为死者安魂。”
韶颜的眼角也含着晶莹的泪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素禾在说什么,她点了点头,说好。
素禾又转向正在抬走尸/体的众侍卫:“烧了他吧,我会将他的骨灰埋在我阿娘归空之地,让她们可以一起长眠。”
旁边的皋要张口表示异议,被素禾一个眼刀飞过去,“没意见吧?”皋顿时不敢吱声了。
堇禾对于素禾这种完全无视她的态度很不满:“阿禾,你这样是不是——”
“怎么?阿长有意见?要跟我打一场吗?”素禾几步走到她身边,附耳对她说,“阿长,我要提醒你,阿语之位,向来都是能者居之,你觉得,你现在的修为,是我的对手吗?”
“素禾!你不要太嚣张!”堇禾咬牙道,“我可是你的阿长。”
“是,我知道,你是我的阿长。”素禾笑了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也是我们部族的少阿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