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素禾在堇禾耳边说的话是事实,可只有堇禾知道,素禾说最后半句的时候有多么阴阳怪气。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素禾,一时间也不知素禾是怎么了。或许是义的自杀刺激到了她,堇禾想,她还是不与她计较了。
可堇禾怎么也没想到,素禾会对得夭下手,准确地说,是趁着朝会的时候,命人搜了一圈得夭的屋子。
虽然什么都没搜到,但得夭因为这件事,这几天一直与她闹别扭,连素禾的安息术和火葬礼都称病未出席。
是了,素禾的安息术和专门为义设置的火葬礼都顺利举行。
堇禾本以为,在这些都顺利举行过后,素禾的心绪平复,她的阿细还会是以前那副模样的好阿细,时不时得闹些小脾气,不过,无伤大雅。
然而,当她与素禾商议,让她安心回南疆的时候,她才惊觉,素禾的巫术修为高到了什么程度。
她在素禾的幻术中吐了血,自此,便再也未曾去见她。
结绳室内,只有堇禾一人,她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政务,眉头轻皱。她才知道,她们去五石山的时候,有绵部竟然出了这么多的事,粮仓失火的事险些动摇部族根本。
还好暗卫们已经捉到了巴母,在竹筒里问她如何处置,她自是不想一杀了之,她命暗卫将巴母押解回都邑,在都邑斩首示众,以快慰民心。此举却被诺拓说不妥,应当就地论斩,以防生变。
两人争吵了一番后,便连诺拓,也很少来这结绳室帮忙了。
堇禾的感觉有些微妙,韶颜是素禾那边的,她定然不敢用,而其她的官员们,她也没有特别中意的,眼下,只能靠她自己。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一名带着食盒的宫侍。这宫侍堇禾有些眼熟,她记得似乎在得夭房里见过。
宫侍禀明身份,从食盒中拿出一碗山楂甜汤,上面还飘着些粉色的花瓣。
“是得夭大人托小人送来的,他担心您烦闷。”
堇禾先用巫术探查了一番,未发现任何异样,方舀了一口送进唇舌间,嗯,确实好喝,得夭有心了。
她想不明白素禾对得夭的敌意在哪,明明从她将得夭捡回来之后,得夭的脾性就改了许多,他或许不是一名合格的暗卫,但做一名合格的小侍,却是非常得体的,至少现在,她很满意。
堇禾抬眼看了看窗外,窗户只开了半边,露出的天空不多,有些压抑。
她忽然想到,不让小侍们靠近结绳室的规矩是谁订的?是素禾!既然是她订下的,那便不用在乎了。
“告诉得夭,他的山楂汤很好喝。另外,让他收拾收拾亲自过来,我不想听什么身体不适,如果他今天还是身体不适,以后就永远身体不适下去吧。”
宫侍卫得了命令起身,小腿不自主得哆嗦了一下。他现在面对的,已经是有绵部新任阿语了,可以一言定人生死祸福。
他想着这些,灰溜溜地退远,去叫得夭。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没了政务缠身的素禾,正在挑拣一地的骨灰残渣。
韶颜在她的一旁摊了块布,此时那四方的布上已经堆了三分之二。
“适可而止吧,阿禾。”
素禾偏头瞅了瞅,才发现丝布上已经摞了这么多。她看了看剩下的,不由叹了口气:“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骨灰,能有这么多。”
“其实已经不只是骨灰了,还有草木灰,混一起了。”韶颜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火葬,如今火葬结束,除了她和素禾,旁的人竟无一人敢上前。
素禾蹲得腿有些发麻,终究还是放弃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本想着挑拣些有灵气的灰烬带走,没想到感应了半天,却是一丝灵气也未感觉到,当真是一片死灰。
系好她之前收集的,素禾催促韶颜:“我们走吧,言言。”
确实如韶颜所说,引火的材料都烧成了灰,与义的骨灰混在了一起,都没有什么灵气,就姑且带走一部分吧。
一部分就当作是全部了。素禾掂了掂手里的包裹,反正也有不少。极品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火葬礼真正结束后,剩下的部分自会有宫侍前来清扫。
回去的路上,韶颜略略落后素禾半步,不无担忧地望着她。自那日在内殿中因为义的事情哭过之后,这几日,素禾的情绪一直很平稳,该说说该笑笑,全然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稳重样子。
“阿禾,成衣坊最近事情有些多,我不能陪你去埋骨灰了。你自己去,真的不要紧吗?”
素禾现在的感觉很敏锐,不知是她巫力提升的缘故还是什么,她没有看韶颜,却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心绪。
她转过头来,明媚地看着她:“怕什么,有暗卫随行的。”
“我知道,可是你——”韶颜欲言又止,“我怕你会冲动,会做什么傻事。”
“噗。”这一次,清楚地看见韶颜眼中的愁绪,素禾的笑容更大了,她给韶颜看她手腕上的镯子,“我还有未竟的使命,岂会寻死?”
“不是轻生。”韶颜拉起素禾的手,“我是怕你一时冲动,仗着自己最近修为猛涨,就去复仇。”
“怎么会?我又不是我阿长。”提起堇禾,素禾的眸子黯淡了几分,她说,“诺拓老师说过的,谋定而后动。涉及两族之间的战争,我不能做没把握的事。我不仅要报仇,还要全身而退。”
韶颜本还想再叮嘱她几句,忽又觉得自己这般快要赶上诺拓那个老古板了,便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偏不凑巧,路上忽然跑过来一个侍从,说是成衣坊那边又有人在闹事,需要韶颜出面处理。韶颜无法,只得暂别素禾而去。
背着沉甸甸的包裹,素禾回了自己的小筑。现在堇禾成了有绵部的新任阿语,大殿那里,她总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去。
若非为了这几捧骨灰,她或许早就回了南疆,哪里还需要堇禾出面赶呢?
可是,还是不甘心罢了。
素禾远远看了看大殿的方向,她一直都记得,“得命书者,继阿语位”,少阿语,她也可以的吧。
一推开小筑的门,素禾就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她并不想见到此人,这名宫侍是堇禾身边的,曾陪同堇禾去过五石山,回来之后,身份地位更是不同以往。眼下,宫中的许多大小政令,都是由她传达的。
“你怎么在这?”素禾看了一眼瑟缩在一边的门房,她知道,门房必不敢拦此人,可她就是不高兴。
“小人前来传阿语令。”宫侍笑得恰到好处,礼仪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素禾挑不出错处,只冷眼看她:“何事?”
“小阿语真是贵人多忘事,阿语继位大典那日,你带着三百侍卫闯了得夭大人的屋子,可真是胆大妄为。”
“我胆不胆大,妄不妄为,不需要你来评说。”素禾看了看她带来的不足三十人的侍卫。很好,人不多,一道巫术就能把她们都送走。
“是是是。”宫侍赔了笑,接着道,“阿语当时就决定不追究了,只是小阿语这里,阿语既然已经继位,咱们的下一任阿语是不是也该出生了?而小阿语却还只有一名小侍,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怎么?阿长要往我的小筑里塞人?”
“不不不,阿语只是命小人将您的元侍送来,我已经送到了您房中,请您慢慢享用。”宫侍鞠了一礼,起身走人,“天色将晚,如此,小人便不多叨扰了。”
素禾看着这三十人趾高气昂地走远,只道了声不送,顺便拍了拍身上的“土”。
她问跑去关门的门房:“她们真的将澜送了过来?”
门房并不认识澜,她只知道送了人过来。“一个着元服的俊朗小生,就在您房中。”
素禾念了道驭物术,将身上的包裹放进储物香囊。重新封上香囊的时候,她似乎听到湛灵刀唉声叹气了一声。
其实仔细想来,在她成年礼前五日那天后,她便再也未见过澜。澜作为她唯一的小侍,她确实有些冷落他了。
进入房门前,素禾想了想,给自己念了三道净化术,方才迈进去。
果然是澜。
澜又穿上了那日的红衣装扮,脸上的脂粉也比之之前更艳,唇色鲜红欲滴,一双眼却似小鹿一般乱转。他衣摆拖在身后,微微弯腰跪在她的榻前,已不知跪了多久。
“主上,您回来了。”他微微侧头,一缕青丝便从松散的发冠中落了下来,衬得他越发清瘦。
简短的几个字,一个动作,素禾便已知晓了他的内心所有。他是来履行“元侍”职责的,要与她折枝,献身于她,完成他身为配子的使命。
若是换作从前,等他年龄到了,或是再大一些,只要他一直听话,一直保有对她的忠诚,她或许会真的考虑与他行折枝之实。
可眼下,绝对不行!
素禾走到卧榻边,踩了一脚他的元服:“到门边去,你挡路了。”
“可是主上,我今日来……”澜朱唇半咬,欲说还休。
素禾却连看也不看他:“我不管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我现在累了,我要休息了。你最好出去,若是不愿走,就跪远点。”
“是。”澜垂下头,红了眼圈。
来这里之前,他没少听宫里的教习说,元侍所需要受的刁难。他本以为他跟的主子会与别人不同,没想到也是有许多特殊的癖好。
于是,他便去门边小意地跪着了。
他不能走。
新任阿语派人告诉他了,若是他不能与小阿语行折枝之实,便说明他不是个合格的侍从,到时性命不保不说,还会连累小阿语遭受世人的白眼。他的主上是个很好的主上,他不希望她要承受那些本不该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