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白楼回去的路上, 苏蓝感觉钟予都心情很好。
眼尾晕红,那张平日里冷冰冰的脸竟然带上一些柔软的轮廓,他靠在椅背上, 虚弱的病美人唇角微微抿起,瑰丽异常。
“他……遇到什么好事了吗?”迟疑着, 苏蓝问蝴蝶。
不出意外地没得到回应。
苏蓝也想不出来,小白楼, 跟钟予的心情好有什么关联。
看医生难道会让人开心么?
苏蓝细细打量了一下钟予。
别的不说。
苏蓝也很少见到他这样柔和的神情。
很淡, 很淡。
但又像是即将完成某种夙愿时候的快乐。
他的睫毛微微垂着,更显得抿起的唇线轻柔。
艳丽的玫瑰, 美得不可方物。
上一次见他这样是什么时候?
苏蓝恍然想了想。
……好像是婚礼。
她跟钟予的婚礼。
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向来规矩一箩筐,步骤和日程也多, 何况这次一方还是旧世贵族的钟家。
她跟钟予是名义上的伴侣, 那既然为了名义, 所有复杂的婚礼流程他们也都走了个遍。
订婚宴,筹办婚礼,挑选礼服,鲜花,配饰……这些需要恩爱伴侣做的事情, 她跟钟予一个不落,还做得很好。
演戏演得很周全。
当然,事务繁琐,家族自然不会让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一对新人头上, 他们巨额请来了最好的策划设计,让这些人事无巨细地安排细节,只有选择性上的问题会来向她跟钟予敲定。
……
“婚礼的主要用花, 您觉得用绣球花可以吗?”
戴着黑框眼镜的策划师带着官方的语调,温和地询问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她推过去一份平板,屏幕上面的绣球花开得簇蔟团团,鲜艳温馨,
“婚礼的时间,正好是绣球花的花期。这种花的颜色很多,花型又比较丰满,寓意也很好,象征着希望,忠贞……”
苏蓝笑起来。
策划师以为她是赞许,眼睛一亮,“苏小姐是喜欢这个花语吗?”
苏蓝慢悠悠点了个头。
她看向旁边的钟予。
精致的黑发美人坐在她身侧很近,眼睫敛着,安安静静,一丝神色也不露。
忠贞。
这用在他们俩身上真的太不合适了。
苏蓝随口,“虽然绣球花真的挺合适的,但我们换一个好了。用玫瑰吧,玫瑰更漂亮。”
策划师一顿,“玫瑰?”
钟予抬眼,蓦地转向她。
眼尾薄红灼灼,是天然的风情。
苏蓝笑眯眯地回望他,嘴里回答着策划师,“对,我夫人喜欢玫瑰。用玫瑰最好。”
一句“夫人”之下,钟予睫羽轻颤,他抿了抿唇,别过眼去。
“……嗯。”
他对着对面冷淡应道。算是肯定了苏蓝说的话,
“……那就玫瑰吧。”
声音淡淡,似乎有些勉强。
“好,那我们婚礼的花就定玫瑰。玫瑰代表着浓烈的爱和真心,也很合适。”
策划师笑起来,“我听传闻说,苏小姐和钟先生感情很好,这下看来果然是真的。”
苏蓝弯眼也笑,不置可否。
于是他们婚礼时,海边悬崖就有了大片的玫瑰花海。
天色湛蓝,玫瑰艳红的花瓣从崖顶一直铺到崖脚,一眼望过去,在海浪声之中,绚烂至极。
圣台上,钟予垂着眼睫站在她的面前。
那天的他瑰艳美丽地惊人,连苏蓝都不得不承认。
那双眼抬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时候。
瞳仁清亮,眼尾嫣红,背景所有艳丽的玫瑰都失去了颜色。
唇角轻轻抿起,柔和又真心。
他期待的快乐太真。
苏蓝有一刹那的近乎恍神。
威严的神父站在高台,手放在他们的肩上,朗声宣布。
“——我宣布你们将成为永生的伴侣,生死都不能将你们分开。”
“我们将成为永生的伴侣。”
他们对视着,跟着慢慢念出,
“……无论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漫天的鲜花和掌声中。
苏蓝俯身,吻偏了偏,落在他的唇角。
“苏蓝……”
贴近时候,她听到他轻声的呓语。
睫羽颤抖,气息断续都不稳。
他侧眼注视她的眼神恍惚又迷茫。
薄薄的水雾令人心惊。
他们走下圣台,暂时离开人群去后面休息的时候,钟予贴在她的身侧。
人群仍然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苏蓝的手就仍然搂在钟予的腰上。
他们极其亲密,极其贴近地走着。
苏蓝侧过脸,正好看到钟予耳侧的碎发落了一片彩色碎片,她顺手替他摘了下去。
钟予一顿。
他忽地转眼过来,怔怔地与她对视。
他们靠得太近,呼吸都能交织。
钟予忽然又上前贴近了一点,这样他几乎就贴进了她的怀中,他松松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蓝有些讶异。
被人看着,她没有推开他。
怀中传来他温热的体温。
苏蓝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单薄,少年到青年之间过度的身体乖顺地贴在她的怀里,轻飘飘地像羽毛。
“钟予?”她问。
他没有回应。
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眼尾绯红地烫人心尖。
“苏蓝。”
他说。
声音很轻,
“我们已经结婚了。”
“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
气息和她的气息交缠地相近,苏蓝近乎有些茫然。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在这里就亲热?你们不如找个房间得了。”
苏蓝眉一皱。
她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抱着双臂靠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打量着他们。
倨傲的一张俊脸上,皮笑肉不笑。
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烦人的东西。
苏蓝看见他就烦,她放开钟予,扯开一个笑,过去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今天我的大好日子,你也来做皇太女的走狗?”
她没收力,看似不轻不重的一脚,她本来的力道摆在那儿,也不会让人好受。
霍游寒面无表情地挨了她的踹,面皮抽了抽,倒也没躲。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男人身形结实高大,标准的Alpha气质散发出来,带着隐隐的震慑力。
霍游寒跟她是一年前认识的。
……或者说,一年前,是霍游寒主动来找她的麻烦。
旧世阶级崩塌,皇族不复存在。但这些所谓皇族后裔在现在依旧对外以皇室血统自称,身边也跟随着一群世代之交的贵族家族。
那个“皇太女”对钟予觊觎追求了好几年,骤然听到他跟苏蓝订婚的消息,当即就让自己的世交家族之子霍游寒,来给苏蓝“找点乐子”。
……后果当然是堂堂军火世家,霍家的大公子,被苏蓝治得很是凄惨。
苏蓝想起自己第一次动手,就把他羞辱成那副德性,她不光夺了他的枪,还反绑他跪下,强迫他跪着张嘴吞枪管,还拍了拍他的脸夸他霍大公子真是熟练……
他先一而再再而三惹到她头上,苏蓝当然对他没什么好脾气。
……但被这种“是个Alpha都不能忍”的行为羞辱成那样,这个人,居然之后跟打了鸡血似的,还变本加厉,更加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每次想到这里,苏蓝都无语地眼角直抽。
——她都把他Alpha自尊心的雷区都踩了个遍,这人还每次送上来挨打,打完左脸送右脸,这人有病吧?
还走哪儿都跟着她。
就像现在。
现在面前的宽阔男人,正绷着一张脸皮,在她的婚礼上冷笑出声,
“老子都说了多少次,皇太女哪有那么大面子驱使老子。老子自己想来你婚礼自己就来了,不行吗?”
一句话三个“老子”,狗气十足。
“行,很行,那你自己玩去。”
苏蓝懒得理他,挥挥手把路边的野狗打发了,“往那边走,那边有吃的,你自己吃饱喝足,想惹谁惹谁,别来烦我。”
她手往旁边一个方向一指。
男人没动,脸色难看地盯她,眼神像是能吃人。
“苏蓝。”
他语气低沉,但意外地没有什么怒意。
“嗯?”
“你真喜欢钟予,才跟他结婚的?”
他这话甚至问得有点没底气,苏蓝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然呢?”
她古怪瞥他。
“你人都在我婚礼上了,还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点不识趣。”她说话委婉了,其实该是“不识抬举”。
霍游寒不说话,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俊朗的面容在昏暗里阴沉地能滴出水。
苏蓝对他的表情免疫,她转身就离开,往钟予身边走回。
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声冷笑,“苏蓝,老子才不信你会收敛。”
“以后你小心点,我还会盯着你。你要出轨,你试试看。”
“……”还盯她,苏蓝能被他弄笑,“你不才说皇太女没那么大面子驱使你?”
“哈,老子乐意,你管得着?”
“……”
这人是真有病。
找了机会就往她跟前莽,不知道皇太女到底用什么收买的他。
苏蓝不跟发病的人计较,她走回钟予身边,抚着他的背,跟他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关上门。
苏蓝想起来,转眼问,“钟予,你之前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钟予从刚刚开始就沉默。
他脸上之前那层浮起的柔和意味已经褪去了,像是从恍惚中从幻梦中蓦地清醒,又露出了他一贯冷淡的神色。
绿眸冰凉凉,他别过脸,声音很淡,“没什么。”
苏蓝盯他一眼。
他看起来很冷淡。
那就是正常。
没多想,苏蓝在休息室里环顾了一圈,手叩了叩桌子和餐柜。
“这两个是木头的么?”
钟予看过来,“应该不是。”
苏蓝“哦”了一声,她又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到处敲敲。
钟予:“你在找什么?”
苏蓝拉开抽屉,看里面的东西,“找木头的东西。”
不明白为什么,钟予还是开口:“窗棂。那个应该是木头做的。”
苏蓝转眼看去,“谢了。”她松了口气。
她屈起食指,伸过去在木制的窗棂上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咚咚”两声。
“这样应该就行了。”
她回头看他,“钟予,你也来敲敲。”
钟予走过去,漂亮的绿眸微微眯起。
他问:“为什么?”
“说了不吉利的话,要敲木头。”
微凉的风从窗外吹来,苏蓝顺手把窗户给关上了。
她回头,发现钟予正看着她。
他的表情很怔忪。
漂亮的美人喉结动了动。
“哪一句。”他轻声问。
话音很轻,像是快要破碎,化成泡沫。
苏蓝奇怪,难道他们还说了别的什么不吉利的么?
她张口,“当然是神父那句,‘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她弯头看他,淡金色的眼眸映着他的脸。
“难道不是么?”
她是真的疑惑。
钟予那双墨绿色的眸子望着她,眼尾灼红地厉害。
有一瞬间,苏蓝都觉得他好像要哭。
但只是她的错觉。
因为钟予只是别开眼,敛下神色,冷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苏蓝点头。
她迈开步子,将窗户让给钟予。
她打开酒柜,挑出了瓶白葡萄酒,开了瓶,给自己跟钟予各倒了杯。
澄澈的酒液散发出醉人的香气,苏蓝走回去,递到他身侧。
“庆祝一下。这个日子开这个酒不错。”
钟予侧过脸。
他正倚在窗台边,黑鸦似的眼睫低垂下去,安静地望着她递过去的酒杯。
睫毛湿润,薄红的眼尾泛潮。
苏蓝注意到了,“你累了么?”
对自己未来名义上的伴侣,她还算体贴,“你要是累,等下就先在这里休息下吧,外面我先来应付。”
钟予停了一下,他接过酒杯,“没关系。”
他说。
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口。
像是喝得太急,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苏蓝惊讶,放下自己的酒杯,上前去拍他的背。
“钟予,你是不是不会喝酒?怎么喝这么急?”
“咳……咳咳……”
钟予被她安抚着,一张漂亮的脸因为剧烈咳嗽涨得通红,眼泪都掉下来了。
美人掉泪,艳得惊人。
钟予拽着她的衣服,脸上难受地要命。
他断断续续地咳嗽,泪水都划过脸颊,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落。
“苏蓝,咳咳……你怎么一点心都没有……咳咳……”
苏蓝只能拍他的背,无奈,“我的错,我的错,我不知道你喝不了酒,下次我不让你喝了。”
“咳……咳咳……”
钟予嗓音微弱,让人莫名心疼,“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是……”
他的声音到最后,淹没地无声了。
苏蓝没听清楚:“什么?”
钟予的泪水让她的肩上都湿了一片。
他默默地在她的肩上埋了会儿,才抬起脸。
“……没什么。”
钟予说。
他的眼神垂向一边,眼尾嫣红,还带着未坠的泪珠。
“没什么。”他轻轻说,“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