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纯宫。
两个宫女低眉顺眼守在青藕帐外,听得殿外动静,侧眸望过去后,就悄无声息地跪在地上。
昭霁元伸手挑开珠帘,缓步踏步进来,看也没看地上的宫女,冷声道:“出去。”
宫女们犹豫一瞬,还是低着头爬起来,小心谨慎地退出殿外。她们到了殿外,就看到双湘殿的太监总管王久。
王久看到宫女们出来了,眼底闪过什么。他是真怕今晚出事,可他也不敢劝二殿下,只能让自己的人把两个宫女带下去,省得她们胡言乱语,说出一些不该说的。
至于殿门,被他亲手合上。
殿内,昭霁元在帐外立了许久,久到烛火芯发出噼啪小声响,才抬手掀开床帐。
他掀开床帐的动静又急且粗鲁,可睡在床上的少女并没有醒过来。
些许是宫女们往香炉里的瑞麟香里加了一勺安神香,她睡得很沉,只是眉心微微蹙着,睡姿也是平日少见的侧卧。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小半张脸都掩在乌黑的长发下,年岁仿佛变得更小。
昭霁元盯着这张脸,手指探了过去。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是典型的男人手,又因常年养尊处优,手心指腹皆柔软,但偏寒。
昭懿一被碰到,就轻轻抖了下,不过她依旧没有醒过来,只是眉心蹙得更厉害,直到掩盖住她小半张脸的头发全部被拂开。
“皇兄?”她很小声地唤了一声,还像还没睡醒,声音柔柔弱弱,整个人也迟钝。她似乎没察觉自己皇兄的手落在她肩膀处,且力气再逐渐加大。
她叫了昭霁元一声后,又慢慢闭上眼,动作间,脸颊蹭了下被她压着的软被,“现在什么时辰了,皇兄怎么还不去休息?明日会头疼的。”
昭懿的语气和神态都很像她原来的样子,她私底下跟昭霁元说话就是这样。昭霁元握着昭懿肩头的手泄了几分力气,他脸色阴沉,眼底是浓烈的怒火,可在听到昭懿的话后,他闭了闭眼。
昭懿又睡着了,仿佛昭霁元在这,她睡得更安稳更熟,连眉心都平展开。她感觉不到昭霁元未收回的手,也察觉不到昭霁元看她的眼神。
昭霁元盯着昭懿的脸,死死地盯着。
那般低贱的菩萨蛮男奴,宫女太监都瞧不上的奴隶,他捧在手里娇养的妹妹却自甘堕落、放浪形骸地跟马奴媾和?
她的眉心被那个奴隶碰过吗?
她的唇被那个男人亲过吗?
她的肌肤被那个奴隶……
那个奴隶用他那双干脏活粗活的手肆无忌惮地碰触他的妹妹,也许不止一次,也许就在这张床上,他们也曾行了鱼水之欢。
昭霁元遽然扣紧昭懿的双臂,他几乎把人从床上拖了起来,暴怒让他那张脸变得扭曲,而因此醒来的昭懿低呼一声,眼里溢出水光。
她叫了一声疼,很轻的一声。
握紧她双臂的手僵了僵,继而放开。
昭懿也彻底醒了,她抿抿唇,表情有些委屈地坐着,像是不明白自己皇兄为什么深夜到来,非要把她拽起。她抬手擦了下眼角的水痕,闷闷的,一声不吭。
而昭霁元看到昭懿样子,想要冷笑,她还有脸委屈,他就应该把外面候着的女医叫进来,好好地验一验。
心里恼火,出口的话也是硬邦邦的。
“哭什么?”
昭懿性子柔,但不是不会生气,被昭霁元冰冷的语气逼问,她猛然瞪向对方。
“我还想问皇兄做什么?皇兄不许我跟着查刺客,非要把香薇和香眉她们带走,先前还拿披风丢我,现在又把我从床上拖醒。皇兄用那么大的力气捏我,拽我,是觉得我不会疼吗?还是说皇兄讨厌我?那好,我现在就去跟父皇说,让父皇提前让我去和亲,免得碍皇兄的眼。”
她越说越委屈,眼里的泪水也越多,像装露水的玉瓶,似浮光跃金。她捂住脸,就要往床下跑,别说鞋,外衣都不准备穿。
昭霁元都看到了她的小衣带子,只觉得眉心抽抽的疼。
混账东西,他不过说三个字,她就顶嘴一箩筐的话。
“站住。”昭霁元怒着声音说,见昭懿脚步不停,还要往外冲,抬手直接把旁边的东西摔了,“给我回来。”
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让昭懿停住脚,她慢慢转过身,小步走了回来。昭霁元摔的是她放在枕旁的一本心经。
人虽然老实回来了,但还在哭,边哭边擦眼泪,那委屈的小模样像是挨了一顿毒打。
昭霁元再次闭了闭眼,他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将昭懿的衣服掩好,再把人脸上的泪痕轻轻擦掉。
昭懿没拒绝他的动作,像以前一样乖巧地站在他面前,被他擦了眼泪后,渐渐的,眼泪也止住。
叫女医进来。
现在叫女医进来验身,就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被男人碰过,就知道他妹妹有没有不贞,就知道她和今夜那个奴隶的关系。
一个奴隶,身手这般好,真像那夜刺杀他的人。
可真正出口的话却是——
“睡吧。”
昭霁元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身过去的瞬间,那张俊美的脸再度阴沉下来。
王久看到主子出来且径直往外走,不由看了眼殿内。殿下还是顾及公主颜面的,哪怕盛怒之下,依旧舍不得公主。
叫女医验身,这结果不管好坏,都是件极其羞辱的事。
他再看了眼身旁的女医,让徒弟卫原把人送回去,送回去前,他提醒道:“这天色太暗,待会送程女医回去的时候要当心,别磕着碰着,尤其是别掉井里去了。”
卫原笑得乖巧,“师父放心,徒弟保证把人安安全全送到。”
王久今夜很忙,徒弟被派去处理掉女医,那边审问的菩萨蛮男奴自然也不能留活口,还有今夜执行杖罚却听了不该听的话的侍卫们。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他主子——二殿下。
怎么样尽快将主子情绪安抚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王久对着紧闭的殿外,里面是将自己关起来的二殿下。
他寻思片刻,对身后跟着的太监说:“去把嘉月姑娘请过来,告诉她,殿下刚从公主那里回来。”
另一边的碧纯宫,昭懿把地上的心经捡起,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全是冷汗,一直蔓延到后腰。
她翻开心经的其中一页,小声把上面的一句话念出来。她念得很轻,纵使有第二个人在,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念完后,她把书合上,重新躺在床上睡觉。
这一次,她双手放在肚上,平卧,规矩地入睡。
碧纯宫遇刺的事最终结果是宫中的菩萨蛮男奴中出现了敌国探子,好在巡逻的侍卫来得及时,探子还没摸到公主寝殿,就被发现动静,遂仓惶逃走。
二殿下昭霁元全权负责此事,为保宫中太平,宫中不许再有菩萨蛮奴隶。不单单如此,上京的侯门望族也不许再豢养菩萨蛮奴隶,无论男奴女奴,一律不可。
所有菩萨蛮奴隶一律交于大理寺,私藏菩萨蛮奴隶者,斩。
而昭懿被隐形关了禁闭。
香薇和香眉她们在第三天被放了回来,但她宫里的其他宫人几乎全换了一遍,负责碧纯宫安危的侍卫人数整整多了一倍,十二时辰无间断无死角巡逻,一只野猫也别想进来。
昭懿要出门,他们说为安危着想,公主最好还是留在碧纯宫。
近日宫里出了不少事,二殿下和公主先后遇袭,敌国探子还未抓捕到,以及惨死在井里的女医。
听说第一个发现女医的是敏妃宫里的人,那口井离敏妃宫里相隔也就几十丈,敏妃因此吓得不轻。
昭懿沉默了好久,“我不能出去,我身边的宫女总能出去吧。”她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一旁的香薇,“香薇,你去把这个送到敏娘娘那里。”
她又对侍卫长说:“我要见我二皇兄,我素日都会去父皇那里请安,我已经三日没有去父皇那。”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找昭霁元,但昭霁元没来,只派侍卫长跟她说。
她可以去父皇那里请安,但要有大内侍卫跟着后面陪同,侍卫人数不能少于十名,间隔距离不能远于十丈。
此外,昭懿再也没见到昭霁元,也不清楚探子案查得如何。
她本想替香薇和香眉求个恩典,放两人提前出宫嫁人,可是她每日只允许去父皇那里,皇后娘娘整日在佛堂诵经祈福,她见不到。
最后,她没办法只能跟父皇提,父皇对于这种小事不甚在意,随口应了。他也清楚昭懿近来的情况,但他却是赞同昭霁元的做法。
贼人都摸到昭懿床边了,若不防紧些,仔细些,下次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事。
皇上怀疑有人想破坏大昭和巫国的和亲。
不过皇上看昭懿闷闷不乐,让自己身边的鲁嬷嬷去找淑妃,由淑妃出面办一场宴会,把京中知书达理的贵女们请进宫里陪昭懿聚一聚。
只是昭懿平时从未出过深宫,跟上京的贵女们并不熟悉。她坐在那里,也只是给人压力,让贵女们都束手束脚,更别提她身边还跟着一群带刀侍卫。
昭懿只好借口更衣,暂时离开,让贵女们喘口气。等她觉得宴会可以散了时,才走回去。
但她没想到,她还能偷听到别人讲话。
那两个贵女胆子很大,在宫里谈论事情,说得还是近日引起风波的菩萨蛮奴隶。
“……我爹爹说每日都有菩萨蛮奴隶被拖去菜市口斩首,我真没想到上京藏了那么多敌国探子,真是吓人。”
“谁说不是呢,希望二殿下把这些探子一网打尽,这样大家都能安心些。”
昭懿脚步一顿,转身换了个方向走。
转眼二月中旬,到了和亲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