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四月天,五月也是好时节。
春日的夜长长远远,繁星满天,堂屋的门大敞,往外看便是婆娑的影,温柔的风。
若娘看着他们喝的有些红了的脸,轻轻柔柔地开口。
她的声音一贯带点沙哑,在今晚尤其明显。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间你们都大了,今晚大家都聚在一起,我想谈谈分家的事。”若娘的手轻点了点桌角,面色平和。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一个极坏极坏的消息一样,堂屋里的男子的笑闹声,女子的低语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很震惊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人。
众人都以为若娘只是说了句玩笑话,目光看向了老二。
现世都以长子为大,许白前没了后,老二许白求便是家里最大的儿子。
家里有事,一向也是他挡在前头。
老五虽是秀才,那是在外面的派头,在家也得听他二哥的。
几人将手中的碗放下,意识到她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们差点都忘了,他们娘,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几个脸色凝重地看向若娘,尤其是大丫和老二。
老二先开了口:“娘,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咱家虽然情况特殊了些,总也没到分家的地步吧?”
他有点觉得是自己喝多了,听岔了。
老五不会喝酒,酒只沾了唇边,听到若娘的话,便先将这些时日发生过的事想了想,不由余光看了看坐在他侧手的大姐夫。
最近,也就只有这一件烦心事了吧。
若娘看他眼珠子乱转,知道他想歪了,屈指敲了敲桌子。
“听娘给你们分析分析。”分家不是她一时意气的决定。
早在大丫和二虎回来,她就动过这样的念头。
更早之前,看到许家村那些沆瀣一气的许姓人,为了维护宗族里的人,冯翠花一条人命都能轻拿轻放,或许连冯翠花也只是她看到的冰山一角,她曾认为宗族是最牢不可破的一种捆绑联系。
直到遇到洪灾,不管是许家村,周家村还是柳家村,他们想走都走不掉。
出了比宗族势力更大的事,他们就怎么也走不出这块地方,因为他们看到的天地太小了,他们深陷在这里,孤立无援。
后来她就在想,等她的孩子长大了之后,便希望他们都能独当一面,即使以后没了她,也能在乱世里活的好好的。
所以搬来上谷关之后,她基本不在人前露面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几个孩子在处理。
她冷眼看着,对于他们如今的成长并不太满意。
不管是大丫,老二,老五都不够。
......
“你们看,娘今年也快四十岁,别人家的娘这么大岁数还操不操心娘不清楚,娘却是想享享福了。”
“大丫头家,小老三都有了,一家五口人,二虎不得担起做爹的责任?”她说这话时,是双眼含笑地看着大丫和二虎的。
转到老二这里,嗓音明显低了几分:“老二虽然和离了,新儿也渐渐长大,你啊,也该考虑再找个人了。”
“老三啊,好好种地,有不懂的就来问娘。”
“老四去战场 ,娘也不知道他哪日能回来。”
“老五明年考举人了,以后造化如何,但凭如今的刻苦读书远远不足,一旦考中,便一脚迈入了官场,是是非非,总说不明白的。”
若娘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目光扫到张安青和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看着她的霜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最近每次看到张安青,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张景彦,总有种乱世沉沉浮浮的压迫感。
“所以我想着,趁着你们都不算大,也多出去见见外面的世间,免得只看得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若娘今日会提分家,自是将该顾虑的都想到了。
“去岁雪后,村子里很多屋子都重新翻盖过,娘近日去看了看,除了没有咱们家大,其余也是应有尽有。
若娘起身,将放在一边案几上的几张纸拿了过来。
前两张给了大丫,然后老二,老三,老五,连张安青都有。
老五在村子里给小娃子教学,云家大大小小都能识得几个字了。
鲜红的房契和地契,摸在手上有种被烫到了的错觉。
老五拿着两张盖了官府红印的契书,不由想到了娘为了跟许二柱和离,为了那一家子断绝关系做的事,也是这样所有后路都想好了,明明白白告知你一声,答不答应都不影响大局。
这便是书中所说的思前想后,运筹帷幄了吧?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读了很多书,如今已是秀才,在云家甚至在悦家村,谁能出其右?
总是他娘在他越来越看不清前路时,给他沉重的一击。
”娘,我们都搬出去了,您就剩一个人在家了。”搬不搬出去,对老五来说并无所谓,他一个人在哪里读书都是读,但娘一个人他怎么放心?
其实他也能看得出来,家里人越来越多,娘嘴上不说,脸上的笑容是很少看到了,虽然她总是这副淡淡的模样。
比起几年前,娘的性子越来越温和,渐渐的却好像没有烟火气了。
他抬眼看向同样拿着地契不知所措的张安青,想到张景彦。
老四在上谷关的消息,他们不时就能从石英和张得发的口中得知,而张将军的消息,自他团圆夜那晚离开,便一个字都不曾听说。
似乎是他下了封口令,也好似这个人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如一场梦。
“怎么?老娘为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操劳了半生,如今还不能清静两日?”若娘脸上看不出分家的伤感,反而一脸轻松,“更何况,别人家的孩子几岁就能独当一面了,种地放羊的,你们都多大了,还躲在老娘身后,害不害臊?”
“每家两百亩地,一间屋子,一百两银子,娘就出这么多,以后你们过的好坏,纯凭造化。”
“当然,有些话我也说在前头,老四,老五还未成婚,老二还是要找个人...”若娘话音未落,桌上便传来酒碗碰撞的声响。
若娘顺着看过去,老二慌里慌张扶正了碗,目光却是瞥往了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
她的左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