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金梧秋被平安送出宫, 下车时,她最后回头看一眼巍峨的宫城,庆幸她所遇到的人是祁昭。
上了自家马车, 直接回涌金园去。
未免夜长梦多, 她待会儿稍微收拾一番就能直接出发回江南了, 至于京城这边生意的交接, 等她回到江南,再把京城的掌柜召过去吩咐也一样。
金梧秋正要进门时, 被门房拦住禀告:
“东家, 老爷来京城了, 先前派人来请东家呢。”
“老爷来了?”金梧秋很意外:“有说什么事吗?”
门房摇头:“老爷没说, 他得知东家入宫赴宴后就走了,吩咐小的等东家回来传话, 让东家去梨园找他一趟。”
父亲怎会突然来京城?大概也是听说了些她在京城的风言风语吧。
金梧秋无奈, 要是再晚两天,她都回江南了,父亲也就不用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
回房换下衣裳,把它交给玛瑙处置, 玛瑙接过衣裳问:
“东家用上了吗?”
“用上了, 效果特别好。”金梧秋从屏风后走出:
“不过就是效果太好了, 你得仔细着点收, 别害了家里人。”
玛瑙姑娘笑了:
“放心吧,这毒过一趟水就没事了。”
见金梧秋把袖箭放在一旁,玛瑙问:
“东家怎么不戴上?”
金梧秋对着镜子梳头:“我去见我爹,用不上, 怪重的。”
玛瑙姑娘想想也是, 谁家姑娘去见自家老爹还带兵器的, 她走过去把袖箭拿起:
“那正好,我拿去给碧玺,上回听她说,这东西也要时常保养来着,等她保养好了,我再重新淬点麻药上来。”
金梧秋失笑:
“成啊,辛苦你们了。”
“哪儿的话。东家还跟我们几个客气吗?走了。”玛瑙姑娘说完,便拿着衣裳和袖箭离开了。
金梧秋对镜照了两圈,确定没什么不妥后,便急急往梨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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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的守卫一看见金梧秋的马车,便迎上前去,金梧秋下车扫了一眼问:
“你们也跟老爷来京城啦?王勇他们呢?”
今日在梨园值守的是父亲的身边的人,金梧秋扫了一圈没看见从前的守卫,这才顺嘴问了句。
守卫虚扶着金梧秋下车:
“王哥他们在里边回话呢,老爷难得来京城,大事小事总想着都问一遍才放心。”
父亲还是老样子,金梧秋没法子,摇着头走进梨园大门,有个随从已经在门内站好,等着为金梧秋引路。
刚要走,却听见身后对话:
“哎,老刘你别跟东家进去了。”
金梧秋回头,见守卫拦住了她的车夫老刘:“怎么了?”
守卫回道:
“东家,老爷要问话,从门房到厨房,每个都得问一遍,还能少的了老刘?他得去那边儿拿号,等着老爷一个个的问过去。”
老刘看向金梧秋,金梧秋虽然觉得父亲太操心了,可若不让他问,他定然不放心,便对老刘点了点头:
“去吧,老爷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无碍的。”
“哎。”
老刘得了金梧秋的吩咐,把马鞭往腰带一别,按照守卫的吩咐往侧门走去。
金梧秋往梨园深处走去,根本不必随从引路。
父亲早年买下周边土地,建了这个梨园,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后来金梧秋接手了金氏,父亲便常住江南,很少来京城了。
经过花园,正想往东边小道转,父亲的院子在那个方向,谁知随从却唤住她:
“东家,老爷这会儿在西院呢。”
金梧秋脚步一顿:“哦,在西院做什么?”
西院算是会客的院子,金梧秋不解,问引路随从:
“你也是我父亲的人?从前没见过你啊。”
随从恭谨道:
“小的是三老爷身边的,东家这边请。几位老爷等候东家多时了。”
三老爷……三叔金亦堂?他也来京城了?
“除了我爹和三叔,还有谁啊?”金梧秋问。
“还有好几位族老、族叔和老姑奶奶。”随从回道。
金梧秋疑惑更甚,怎么都来京城了?难道江南出了什么大事?
不禁加快脚步来到西院,一推门,饶是金梧秋也给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全都是族中的长辈,都快赶上祭祖时的祠堂了。
看见金梧秋,屋内众人起身了大半,除了一些辈分特别大的,纷纷向她行礼,有的唤‘族长’,有的唤‘东家’。
金梧秋一一与众人打过招呼后,被簇拥着来到长辈们面前:
“见过诸位爷叔伯,见过父亲!”
金亦开点头应声,指着空位说:
“坐吧。”
“今日人来得这么全,是家里有什么事吗?”金梧秋坐下后问。
金亦开看了眼其他长辈,长辈们抬手让他直接谈,金亦开问:
“今日大家随我来京城,便是想当面问一问你,你与陛下之事……可是真的?”
金梧秋其实已经猜到,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来京城,定是为了此事。
她并不想瞒着,便点了点头说:
“是真的,但我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过两日便回江南。”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金亦开疑惑:
“你跟陛下说清楚什么了?你又为何要回江南?是要回去待嫁吗?”
一连三个问题把金梧秋问懵了:
“自然是跟陛下……断了。京城再待着也不合适,可不就得回江南了。”
“糊涂!”
金亦开猛地一拍长案,金梧秋赶忙解释:
“父亲不必担忧,我已经都处理好了,陛下十分英明,不会因此牵累金氏的。”
她只当父亲怕她拒绝了皇帝,会连累金氏,然而她显然误会了。
“你处理什么?这么大的事,你竟不与家中长辈商量,你眼中可还有我们?”金亦开愤怒的指责。
金梧秋自小出色,在父亲面前得到的大多都是称赞,很少见他对自己发火,心中隐隐察觉今日这阵仗或许与她所思所想大不相同。
“是啊,秋丫头,你真是胆大包天,怎敢拒绝陛下?”
“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你怎么敢!”
随着金父的发火,其他族老长辈们也纷纷开始指责金梧秋,金梧秋觉得好笑,反问他们:
“那诸位是觉得,只要陛下看上我,我就得上赶着入宫伴驾?”
“不该如此吗?”三叔金玉堂质问:“你一个女子能有幸被陛下看中,那是金氏祖坟冒青烟的幸事,你不想着牢牢抓住,怎敢拒绝?”
金梧秋的手在袖中捏紧,忍着怒火问他:
“我一个商户,进宫能做什么?贵人?妃子?就算我做了,又能怎么样?或许诸位觉得,让我在宫中做一个花瓶,好过帮你们打理金氏的生意?”
屋内众人交头接耳,似乎有些迟疑,毕竟金梧秋赚钱的本领有目共睹,金氏在她的打理下蒸蒸日上,让他们这些人可以足不出户,躺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收钱。
一位德高望重的白发老者开口,他是如今金氏辈分最高的叔公:
“秋丫头,你是金氏近年来最出色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否则我等当初也不会力排众议,推举你为族长。但如今金氏的生意已然步入正轨,你年纪也不小,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我们原也没有对你有所期待,可谁叫天意如此,你与陛下既有缘分,何不顺应形势,接下这泼天运势,从今往后伴驾君前,凤妃封后,风光无限,我金氏的身价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话,算是彻底让金梧秋认清了他们。
原来在这些人眼中,无论她金梧秋有多出色,有多努力,对他们而言,都没有入宫当个花瓶有价值。
因为金氏的生意步入正轨,不需要金梧秋继续掌舵了,换个人接替她,金氏依旧能在她打开的局面中继续航行,而她可以功成身退,哦,不对,她退不了,他们还想榨干她的剩余价值,把她送进宫当金氏的门面,让她以牺牲一辈子自由的代价,为金氏换取更大的利益。
金梧秋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以为自己有事业、有家人,所以她有底气拒绝她认为不平等的爱情,然而她的事业是家族的,家人是以利益为重的。
“你们想换人当族长,或者直接把我逐出金氏,都可以,但我不会进宫。”金梧秋缓缓起身,语气坚定的说。
金亦开上前给了金梧秋一巴掌:
“进不进宫,由不得你!”
金梧秋右侧脸颊火辣辣的,从前她只知道父亲是个很聪明的商人,很大胆的冒险家,他总能一眼看出这世间的人和事值不值得投资。
当年金梧秋执意要建听风,也是将所有理念全部说与父亲听,获得认可之后,才得到父亲的支持,他为此走南闯北付出不少,而金梧秋最后也交出了一份令他满意的答卷。
她以为自己纵然不是父亲最听话的孩子,但至少是个让父亲认可的继承人,然而今天这个巴掌,把金梧秋所有的幻想全都打破。
“可惜啊,让你们失望了。就在刚才,太后宣我入宫赴宴,我已经明确的拒绝陛下了,坏了您卖女求荣的雅兴,真是抱歉啊。”金梧秋揉着右侧脸颊,遗憾的说道。
金亦开的手再次扬起,被几个叔伯上前拦住,他们对金梧秋劝道:
“秋丫头,莫怪你父亲,他也是太着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会不盼着你好吗?”
金梧秋很快整理好心情,不愿再与他们纠缠,直言道:
“不必再说了!既然你们都觉得,金氏有我没我都一样,那今日我便辞了族长之位,从今往后,我会走得远远的,不会再插手任何生意,金氏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金梧秋说完拔腿就走,谁知刚走到门边,金亦开一声令下:
“放肆!今日你既来了,又岂会容你任性!来人,把她给我关进南院,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将她放出!”
话音刚落,就见从门外窜入两个粗壮婆子,一人一边架住金梧秋的胳膊,无视她的挣扎,将她拖走。
金梧秋暗恨自己今日以为是来见父亲,不会有什么危险,就什么防身的准备都没有做,只能眼睁睁的陷入被动之中。
金梧秋被两个粗壮婆子拖走后,屋内之人将金亦开团团围住,七嘴八舌:
“大爷太冲动了,秋丫头只怕要记恨咱们了。”
“记恨事小,可她和陛下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从前我就说她任性,不服管教,自说自话嫁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不到一个月就和离,如今她这破败身子仍有幸被陛下看中,她倒还拿乔了!”
“要我说,这都是亦开你宠出来的,若不是你,她一个丫头片子哪敢这般狂妄?”
“如今好了,白白送掉一个让金氏光耀门楣的好机会!你说怎么办吧?”
金亦开被周围人说得脸色越发难看,推开众人道:
“机会错没错失,还不一定呢!去把那方【一等功勋】的铁券取来,我下午便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