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一节
辛岳开着那辆局里配发的已近气数---实将报废的北京吉普公用警车,此时正在道上横晃着。车牌字头醒目的赤字落了漆:“GA”---大写的“公安”英文字母代码,加之形似军用茶缸大小、倒扣于车顶之上的红色警灯,远远便已得见。
大抵是觉得本就是过节嘛,偏逢这淅沥沥的冬雨,如闺怨中人时会有的春愁,便化作“两三点雨山前”,忧来泪下沾衣裳的小家子情致。也忒不大气了,要下你就利落点儿,给个痛快劲儿,成受不过的便如这般磨磨唧唧,怪影响心境的。
许是天色惨淡方显晦涩扫了开年应有的朗新、喜兴缘故,加之时而一阵小风凛过,那贴于地面的枯叶便如挣扎般地将将起身,尚未离地数厘,复又被地上的水气好似吸了精魄去而无根所依地拜服于脚下。故而,也怨不得这一路上恰如“七八个星天外”的往来车辆与路人,急行军地匆匆过,仿佛传檄领命,实在不易。
切莫管那路上如何,车内之人不也急驰火燎地往家蹽嘛!突然,一个似跟火烧一样身影,像团火烧云,若不然就跟驾踩了朵云一般,蹦窜也罢、飘至也好地在辛岳的车前方多说四五臂的距离,差点儿就迎面撞上了。还好,惊魂之下反应够快,好在,前方不远处路边那打着双闪的咖色丰田轿子,他已捎带关注地瞄了一眼,心中正嘀咕犯疑,自然这车速有所放缓。一个急刹车,跟随刺耳的响,半臂生死线跟那半壁江山似的就这么横在这个男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疯了吧你?不要命啦!活睁着大眼愣是往上撞,你不惜命,我还想活命呢!”辛岳按下车窗,伸头冲着车前那女子气哼哼地高声呵责地飙出了一个“HIGHC”(嗨C)。
哪知这女子边拱着肩半哈腰,一边气喘不止地举步于警车主驾座位跟侧前。照此来看,以往稀松平常的寻死觅活犯浑之举,俨然确是个气力活。
瞅着凑上近前之人一袭的火红披肩斗篷,款款地依仗身量自然地垂落,袖领口及A字型着装下摆,均配以蓬松、亮泽的霞紫色毛皮加以点缀,走起路来都跟兜风带雨且毛舞飞扬的动感十足味,难保不会促其心生踏云之错觉了。不过瞧着这身行头与装扮,倒不像是个前来“碰瓷儿”的主儿。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可总算碰上救星了!警察先生,作为公民的我此刻有困难只能寻求您来帮助了。”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说着没头脑的话,还未等辛岳错愕地回神过来,便已绕过车头,径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抬腿坐了上来。
“咳……咳……咳!什么情况问都不问就可往上一坐?谁准许你坐这了?知道这是什么车你就敢往上坐?哎,你哪位呀?”辛岳嘴角一沉,急遽转头,那滴溜溜的凤目冷扫之下,眼含不甚客气的问语。
“嗐,不就是辆警车吗?老远便瞅见了。咋啦?人民警车自然为人民。警车也不尽然只准许犯人坐嘛!有何不可?再说了,这坐上的感觉也没啥不妥的嘛!倒是你这个警察想多了吧?哎,你们警察是不是个个都爱犯一个通病,事事儿的,还特中意盘问人,见谁都跟坏人似的。”这小女子启着方流涵玉润的唇、忽闪圆折动珠光的眼,从心所欲地拿话怼了辛岳还气昂昂的,漫不经意下如挥手袖底风,好似搧了辛岳一头灰,倒叫他一下子无言以对。
“哝,我这车子想来忽闹小姐脾气,生气不肯走了,我向来又不会与它疏通。要怪就怪,原本十几号人聚在一块乘艇说什么海上跨世纪看日出。好家伙!晃荡一夜在海上,这鬼天哪还有太阳晒不说,人困马乏的驾车往回赶,却不想抛锚在半道上,这任性闹着玩儿也不分个地儿,滨海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慌地儿,别说是打车难,就连个像样的车影打这过都没几辆,好不容易见着车挥手拦个停、捎个脚啥的,跟躲瘟神似的避着我,这不活见鬼了吗!怎地,我私下里觉得本小姐我虽未倾城容貌,但好歹也是嫩绿红娇、青春可人不是?怎就惊得落荒而逃了呢!都是些什么素质的人哪!”
辛岳终于参透了这小女子的用意,打她口中挂齿出的指天论地被其一通数落得未尽“本职”,但凡是个物,便任由其闲来无事地权作亏欠与她。如若不载上她一程,恐亦难逃此舌妇悠悠之口。鉴于眼下景遇,将她孤身一人弃与此地,着实不算稳妥之道。也罢,你赢啦!成全你那点儿小心思,捎带其搭个顺风车以彰显尊容,也没辱没了人民警察的名声。辛岳吾自圣裁着近旁副驾上衣摆支隆得跟个坐莲似的婵娟,瞥见其唇色发青,弯曲的卷发被雨打湿得好似注了过量的啫喱打着绺,无所顾忌地效仿它的母体,娇滴滴、软塌塌的倒伏于人前,却未见尴尬。
辛岳别过脸,细长的眼尾有了些许的微垂,先前的面色虽依旧不甚温善,但愤慨的成色却渐次地消溶了不下三四成。正预备着脚踩离合乘东风而去,却也不忘饱含恩泽地象征性打赏一句:“你待坐稳了”。不曾想耳边一道嗔怪如雨打芭蕉敲打耳鼓:“如若在这么发愣傻等下去,保不准真能瞅见明早的日出了。哦,别担心,我已派人待会将这车拖去维修,走吧,去‘桂林名苑’就是---桂林街八十三号。”
“她口中笑人的本事实在是差一点儿。感情这主儿成日里怕是差遣人使唤惯了,现下跑这来瞎显摆,拿我这警务车当成你私人专用车,真把自个当景儿看了。怎么?你们娇小姐成天满街转悠真都容不下了?一个个狂成啥了,往满海面上疯跑!大冷的天,这都咋寻思的!看你是女人才跟讲客气,若照以往,不是你这脑瓜子真让雨给淋成了池塘,就是我也跟着‘脑子进水’,否则哪还由你在此成心起哄的份!”
辛岳顶看不过眼的便是这素来的“颐指气使”没得缘由不说,瞧瞧这神气儿,再瞅瞅这下巴分明与他人别无二致嘛!怎就会自我感觉良好地生出这般傲慢。辛岳心中有乾坤地定了定心,抬眼又晲了晲发号施令之人,一个眼风回杀、聚神凝目瞭视前方,脚下趁势一踩油门,车子如同被人在后使了蛮力,倏地一下飞窜出去,惯力使然,晃得那女婵娟花容失色下险些跌落莲花宝座,差点与前挡风玻璃来个亲密接触。车轮打着飞转腾卷起扇形的水雾花,目送那灰蒙蒙的车影如挥别无所顾念之人的绝尘远去。即便急起直追,亦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