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粗布衣裙的老板娘注意到了耿昌居然和那个持刀的年轻男子交谈了起来,不由得眉头微皱。
那个之前便出现在酒肆之中的老人与男子,此时完全不同于之前给她的感觉。
当时她只觉得或许只是两个寻常的过路人,但是现在再看。
却如同在瞻仰两座高不可视的参天山峦。
还有那个持刀的年轻男子,一声煞气,只是略一打量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这几个人,惹不得。
咬了咬牙,老板娘看了一眼年轻女子怀中的孩子,低声开口:
“走!”
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年轻人微微一愣,迅速道:
“那个耿昌身受重伤,正是完成任务的好时机啊,为何要走?!”
老板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直接转身。
那个年轻男子驻足于原地,还在思量。
一道匹练略过,年轻男子直接被拦腰切断。
坠落的上身,双目圆睁,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
老板娘扭头看了一眼,眼中惊骇之色愈盛,身子翩然向前。
一抹刀光在她的身后汇聚,老板娘牙根轻咬,眼中闪过一抹肉疼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符篆。
猛然往身后一挥。
零落参差的道纹从符篆之中翩然而出,护在了她的身后。
刀光掠过,道纹与刀光相撞,光彩摄人却又迅速隐匿。
白止看到了这一幕,眉头微挑。
而那个老板娘心中暗舒了一口气,脚下速度越快。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从楼中兑换出来的护身符篆,能挡下一位四品高手的全力一击。
这可就相当于是一件保命符了。
没想到居然搭在了这里。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个老板娘能够感受到,那个持刀的男子,修为绝对在四品往上的模样。
自己一个六品修士,能够脱身而出,已经算得上侥幸了。
而楚休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
冷哼了一声,再次一刀挥落。
此时老板娘已经跑出了数里地了,本来心中都微微一松。
但是感受到一抹杀意再次奔袭而来,不由得瞳孔紧缩。
完蛋,似乎碰上了硬茬了。
然而就在刀光即将临体之时,却骤然溃散。
随后那个老板娘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到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面色不由得微微泛白。
自己不是已经跑了数里地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而她的眼前,正是楚休。
但是此时的楚休却是没有看着老板娘,而是微微皱眉的看向白止,轻声开口道:
“浮屠楼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楚休的开口,那个老板娘本来苍白的脸色顿时浮现了一抹震惊,顺着楚休的目光,看向白止,口中轻声呢喃:
“楼主,大人?!”
这位被唤做浮屠楼主的人,并没有戴着那一道赤红色的鬼脸面具。
但是听这个想杀了自己人的意思,就是他救了自己!
白止挑了挑眉,看着老板娘,轻声道:
“你是,花颜麾下的人?
唔,甲字阁,还是乙字阁?”
那个老板娘眉眼微震,深吸一口气,低眉迅速道;
“天刑楼,一层楼,乙字阁,银牌刑客,红花娘,见过楼主!”
低垂的眉眼中,尽是兴奋。
自己,居然见到了楼主大人?!
而且还是没有戴上甲面的楼主大人!!
本来微白的脸色此时都涨的通红,胸脯起起伏伏。
白止轻轻点了点头。
他从这个红花娘胸前佩戴的那朵红花,就隐隐觉得这玩意有点眼熟。
当看到那枚自己篆刻的道符出现之时,才断定了这个老板娘应该就是天刑楼的人。
因为这个符篆是白止提供给天刑楼内部使用的东西,必须要有足够的积分才能兑换出来。
楚休看到这一幕,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耿昌听到了天刑楼楼主的名头,更是面色刷白,眼中浮现了一抹绝望。
天刑楼的名声,已经在秦国刷爆了。
即使他们一直在疯狂逃命,却也知道一些咸阳城中发生的事情。
每一位楼主,几乎都是二品修士,已经成了天下共知。
楚休,能保下他们吗?
白止微笑着看向楚休,开口道:
“小兄弟,你也看见了,这个红花娘,是我天刑楼的人。
小兄弟刚刚对她出手,甚至还杀了一个人。
此事,或许该给本楼主一个交代吧?”
楚休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耿昌,开口道;
“这天刑楼,为何会追杀你们?”
耿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向前一步,迅速道:
“还请楚休先生知晓,这位是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嫡亲孙女,黄娥!”
楚国春申君的嫡亲孙女?!
就连白止眼中都有些惊异的看向那个年轻女子。
楚国的春申君,那可是和魏无忌并称的四公子之一的人物。
他的嫡亲孙女出行,居然只有一位不过五品武夫境界的人保护?
楚休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静静地看着耿昌:
“所以天邢楼追杀你们,是因为这位黄娥小姐是春申君之女?”
耿昌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继续道:
“不是,是因为这个孩子!”
楚休继续道:
“这个孩子又是什么身份?莫不是这位黄娥小姐的子嗣?”
耿昌扭头看了一眼黄娥,黄娥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却还是点了点头。
楚休眉头微皱,白止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的向着楚休摊了摊手;
“小兄弟,你这即使想救人,也有人不领情啊。
你真确定这个姑娘是春申君黄歇的孙女吗?
就一位五品武夫护身,春申路不是号称门客三千吗?
对待子女这般吝啬?”
楚休开口道:
“春申君门下门客虽多,但是姬妾也不少。
的确有一些子女并不受春申君重视,身边的护卫自然一般。
这个女子的身份,我也不敢确定,但是他,应该的确是我楚墨墨徒。”
白止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了红花娘,开口道;
“说吧,天邢楼为何要追杀这两个人?
可知道这个黄娥小姐的真实身份?”
红花娘听到耿昌表明了黄娥的身份之后,就已经面色微白了。
听到白止的询问,立刻回道:
“禀楼主,我等只知晓这女子姓黄,男子姓耿。
女子不过是外八品的武夫,而男子是一位身受重伤的五品高手。
天邢楼的悬赏清单之上给的理由,是这个女人杀害了上洛一家大户的妻室,还夺去了那一家大户的亲子。
那一家大户虽然豢养了一位五品高手,但是却被这个姓耿的男子击杀。
故而这一家大户的主人托关系寻到了我天刑楼,希望能帮他杀了这个女人,寻回自己的孩子。”
白止皱了皱眉:
“可曾核对了信息真假?”
红花娘立刻回道:
“禀楼主,属下在接取任务之时已经去调查了一番,上洛的确有一处大户人家遭逢了恶事。
为了不伤到孩子,期间,属下让人混入了这两个人的队伍之中,知晓了他们准备前往楚国,故而早早地于此地静等。”
白止摸了摸鼻子,心中暗自思忖,却注意到那个黄娥的面色有些古怪,在听到了红花娘的话以后,眼中就满是不可置信。
嘴中似乎在轻声呢喃着:
“不可能……”
而那个耿昌只是低声的咳嗽了一下,面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
“刚刚本楼主还差点以为我刚说完我天刑楼宗旨,立马就要被人打脸。
不知道二位可有什么补充或者否认的地方呢?”
白止微笑着看向耿昌二人,语气却极为生冷。
磅礴的杀气溢散,盘旋在耿昌还有那个黄娥的身边。
白止的手指暗中轻掐,黄娥的神态骤然发生了变化,眼中满是恐惧,又满是后悔,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低声呼唤着:
“元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你不要怪我!
我也不知道启哥哥会这么做!
不是我杀你的,我真的没有杀你!
我一定会把你的孩子带到楚国,带到我祖君的身前的!
到时候,不仅我能获得祖君的宠爱,甚至他也能成为……”
话语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黄娥双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白止眉头微皱,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故而使用了手段,看能不能从这个黄娥的口中知道些什么。
但是这黄娥的脑海中似乎有高人留下了禁制,这黄娥刚刚似乎要说什么东西,就直接触碰到了禁制。
白止双眼微眯,直接右手轻挥,一抹白光向着面色苍白抵御着杀气的耿昌袭去。
而目标,正是他怀中的婴儿。
耿昌的眼中闪过一抹急色,咬了咬牙,扭头看向楚休。嘴唇翕张。
下一瞬,一道凛冽刀光挡在了他的身前。
便是轰然而起的爆炸余波都让耿昌口中呕血,不过不管是刀气还是白光,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婴儿。
白止挑了挑眉,看向面色微白,耳鬓处留下细密汗珠的楚休,开口道:
“小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楚休长出一口气,看向白止认真道:
“想必浮屠楼主也看出来了这件事情有问题,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黄娥刚刚说了,她没有杀人,想必是被人陷害了。
而且,这黄娥的身份应该是真的,她的确是楚国春申君的孙女。
刚刚天刑楼才在秦国招惹了如此大的风波,若是再招惹春申君,只怕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啊。”
白止嘴角微勾:
“什么叫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本楼主的确什么都不清楚啊。
她的确说自己没有杀人,但是,那个被她称作元姐姐的人,的确死了。
你真的觉得和她没有关系?
我记得有句话是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但是我觉得这句话不对,很不对!
善恶论断,既观其心,亦观其行。
就算她是春申君的孙女,但是她既然登上了我天刑楼的悬赏,便是杀了又如何呢?
既然都招惹了秦国,你觉得我天刑楼还会在乎一个楚国吗?
而且,刚刚你不是说了嘛,春申君子女众多,想来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一个孙女与我天刑楼交恶吧。”
楚休眉头微皱,深深地盯着白止看了一眼,却只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沉默了一下,楚休开口道:
“浮屠楼主,要不我们做一个交易。
嬴政,我还给你,你让我带上这两个人离去。”
白止楞了一下,直接挥手拍落,一座大手如同山峦倒悬:
“且不说本楼主还没说要救出这个小家伙,你又是哪来的自信与我做这交易?
本楼主直接杀了你,这些不都是我的?”
白止的心中,则是越发感觉那个婴儿有问题了。
楚休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出现了一座诡异的神像,往上一抛。
伴随着诡异的嘶吼声响起,白止落下的大手莫名的消失无踪。
而神像之上,却有流光溢彩渗透,又重新回到了楚休的手中。
“只要浮屠楼主,你还没有破入一品,那你今日,就留不下我。”
楚休轻声开口,静静地看着白止,手中那一尊神像的眼眸之中,似有诡异崛远的光彩闪烁,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
白止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
这个神像,有问题。
“那是墨家的天鬼。”
陈鸿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白止扭头,看向了身侧的陈鸿。
此时的陈鸿,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但是他身后的虚影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幻。
白止砸吧了一下嘴,有些感叹:
“孔宗主不愧是千年难遇的修道奇才,一颗道心都快泠落尘泥碾作花了,居然还能粘补回来,佩服佩服!”
刚刚陈鸿的状态的确不对,可能是受了那楚休的嘴炮之术的影响。
但是楚休没有出手,白止自然也不会出手,而且也不知道陈鸿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手段。
听着白止似是佩服,实则揶揄的话,陈鸿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却还是对白止施礼道:
“多谢浮屠楼主刚才不曾出手,陈某欠你一个人情!”
白止随意的挥了挥手,陈鸿随即将视线移到了楚休的身上。神色肃穆道:
“天鬼之术,便是墨家巨子也极少修行,此术对人体伤害极为巨大,甚至是在透支生命。
楚休小友,你若是真的想找老朽为她报仇,老朽随时恭候。
同样,你今日告知的东西,让老朽知道了我当时做的选择,是错误的。
到时候,老朽会留你一条性命。
今日,留下清月,还有嬴政公子,离开吧。”
楚休却是盯着陈鸿看了一眼,嗤笑出声:
“错误的选择??
你觉得什么是选择?
一个是对的,一个是错的,那便是选择?
那不叫选择!
因为只有傻子,才会选择那个错的!
两个都是对的,那也不是选择。
选择,只不过是你经过权衡之后,选择了你更能背负哪种错误带来的代价!
你现在觉得错了,那只是你后悔了!
但是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