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周姣正常上班。
不同的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屿城的新闻。
因为生物科技的总部在屿城,各个新闻台从不会忽略它,但不知为什么,这两个月来,关于屿城的新闻只有寥寥几条,并且都没有提到生物科技的情况。
社交平台开始出现一种传言:生物科技的内部出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危机。
据说,屿城本地人已经看不到生物科技的大厦了,合作的制造商也在两个月前失去了生物科技高层的消息。
尽管这一切在网上并没有大规模流传开来,生物科技的股价却在持续暴跌,堪称一路狂泻。
有专家分析,此轮-暴跌,生物科技的市值蒸发逾2千亿美元。不少人都担心,股价再这样暴跌下去,可能会造成千万人失业,许多地区可能会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
——生物科技掌握着不少合成食物的专利,制造商们如果再联系不上他们,可能将无法继续生产合成食物。
一时间,超市货架上的合成食物被抢购一空,蝗虫蛋白营养剂从1美元一条暴涨到50美元一条。
除了合成食物,有机食物也将面临短缺危机,但整体来看,没有合成食物那么迫切——富人们都有自己的有机食物培育基地。
就在人人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不知道明天该怎样活下去时,生物科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发言人是荒木勋。
两个月过去,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完全变成了银白色,眼角、鼻翼和唇角多了不少细微的纹路,不再像二十岁一样年轻英俊,但跟五六十岁的普通人仍然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
公司高层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绝不是两个月的股价暴跌可以填平的。
荒木勋嗓音嘶哑地说道:
“很抱歉,现在才出来回应……这些天,所有公司高层都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是因为我们进行了一场重大的董事会表决。”
“现在,表决有了最终结果——董事会决定撤除原有ceo的职位,任命江涟,江先生为我们的新任首席执行官。”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生物科技是家族企业,每一任ceo都姓藤原。这是第一次,他们任命外姓人为企业的首席执行官。
所有记者瞬间起立,顾不上现场秩序,连珠炮似的提问道:
“江涟?!荒木先生,请问您能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位新ceo的身份?”
“突然更换ceo会引发金融市场的重大动荡,更何况这位新ceo完全来历不明……生物科技的市值已蒸发逾2千亿美元,高层做出这样荒谬的决策,是打算引发新一轮金融危机吗?”
“荒木先生……”
荒木勋扫视一周,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冷漠强硬:“公司没有跟你们解释决策的义务。”
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
记者七嘴八舌的提问声戛然而止。
周姣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江涟能影响周围人的神智,而他又拥有无限裂殖的可怖能力,说明只要他愿意,别说成为公司的ceo,甚至可以统治全世界。
所以,她两个月没有看到他,是因为他去研究怎么掌控巨头公司了?
周姣神情不变,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对她来说,极为陌生。
她思考了片刻,将其归咎于落差感——一直以来,她都是江涟视线的中心,不管他是否蔑视她,都只能注意到她。
现在,他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公司,优先级看上去要比她高很多。她感到不舒服是人之常情。
而且,江涟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体内还有一个双商极高的反社会人格,搞不好这两个月没来找她,又在新闻台上高调宣布掌控生物科技,就是那个人的主意,目的是为了让她感到落差,引她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周姣将江涟抛到脑后,继续工作,就像没看到这场新闻发布会一般。
下班时分,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酸雨。
与以前的酸雨不同,现在的酸雨已到了能灼伤皮肤的程度,最新研究甚至在里面检测出了超标的大肠杆菌,人们能不淋雨就不淋雨。
周姣站在写字楼前,跟其他没带伞的人一起等雨停。
就在这时,她的神经末梢蹿起一股麻意,感到一阵强大、阴冷而又熟悉的气息。
就像电影中无限拉长的慢镜头——时间在这一刻静止,雨雾停止弥漫,雨丝下坠的速度都变得极其缓慢。
街上步伐匆匆的行人突然停下脚步,颈骨发出怪异的脆响,脑袋一寸一寸转向她的方向,直勾勾地望向她。
周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重重一跳。
——江涟来了。
这一幕,并没有让她身边的人感到怪异——他们也在以同样的怪异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雨伞,一步一步,姿态极其不协调地走到她的身边,面容如尸体一般僵硬:
“……给你,雨伞。”
这段时间,周姣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兴奋了,可是这一刻,明明空气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她却兴奋到心脏发疼。
酥-麻的兴奋感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重重冲击着耳膜,但她面上却十分冷淡:
“谢谢,不需要。”
“男人”的呼吸声一霎变得十分粗重,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退到了旁边。
下一秒钟,更多“人”撑着雨伞,走了过来:
“给你雨伞。”
“给你雨伞。”
“给你雨伞。”
面对无数道冰冷而诡异的视线,周姣终于露出两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可她却说:“谢谢,不需要。”
刹那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极其森寒诡邪,冷箭般射向她。
——她还是不要他!
江涟站在人堆里,身形颀长而笔挺,一身黑色大衣,金丝眼镜后一双眼珠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她不想见他,所以这些天尽量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按照人类社会的规则,给她冷静的时间。
同时,他从“江涟”的常识系统中了解到,想要追求一个人,必须拥有优越的外貌、良好的教养,以及可观的财力。
外貌方面,他拥有无限裂殖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他的化身——人类的构造是如此简单、乏味,他却有着强壮、美丽、可以幻化为任何形状的足肢。
这是其他追求者无法想象的优势。
至于教养,江涟自动忽略了——他只是喜欢上了周姣,并不是喜欢上了整个落后的人类社会。他不可能学习人类的教养。
他唯一不具备的优势,是可观的财力。
于是,他花了一些时间,侵吞生物科技公司。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他只需要走进生物科技的大厦,人们就会对他生出狂热的崇拜之情,推崇他为公司的领袖。
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能在一夕之间,接手整个跨国巨头公司,足足过去两个月,才走完程序,当上新任ceo。
江涟对管理公司没有兴趣。
他接管公司,只是想要转变周姣对他的看法。
她想离开他,是因为自然定律。
那他就告诉她,自然定律已经发生了变化——冷血残忍的掠食者压下了将猎物拆吞入腹的冲动,打算向猎物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不接受他。
至少应该收下他准备的礼物。
然而,她还是不要。
——雨伞只是一碟开胃小菜,他连正餐还没有送上去,她就拒绝了他。
江涟眼底血丝密布,冷冷地盯着她。
在周姣看不到的地方,数不清的触足如同疯狂滋生的霉菌一般朝她涌去——它们并没有显出原本的颜色,而是根据环境的变化而快速变色,看上去就像隐形了一样。
她太不识好歹了。
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追求她?
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想法,不如直接捉回去关起来。
他已经掌控了生物科技公司,这一次她不可能再像上回一样逃脱他的监视。
透明的触足迫近她的脸庞,与她的嘴唇仅有一纸之隔。
周围“人”都被他异化了,都是他的傀儡。
“他们”撑着颜色不同的雨伞,一动不动,向她投去监视者冷漠的目光。
只要他一个念头,她就再也不能逃脱。
可是。
可是——
相较于永久圈养她,他只想通过献殷勤,向她换一个心甘情愿的吻。
他很久没有跟她唇贴唇,也很久没有吞吃她的唾液了。
只是远远看着她,他就感到恐怖的……饥饿。
想要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上下颚,直到唾液蓄满了她的舌根,再伸舌进去狠狠地嘬-吮。
江涟的瞳孔渐渐压成一条细线,如同进入狩猎状态的、极具攻击性的冷血动物。
尽管他快要被这股灼烧般的饥饿感逼到发疯,却硬生生忍住了。
但就在这时,周姣抬起头,对送伞的“人”微笑了一下。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雾霾,灰暗的雨雾。
一切都是灰色的,只有她是美丽、生动、鲜活的。
她抬起一根手指,无意识一般轻抚自己的唇瓣。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用指腹轻按鲜红的嘴唇,这一画面被无数道视线精准无死角地收入眼底,连唇瓣饱满而细嫩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透过刺鼻的酸雨和汽车尾气,闻到了她甜腻诱人的气息。
刹那间,周围诡异而冰冷的眼睛,都变得滚烫而充血。
江涟的眼珠纹丝不动地盯着她,明明还未贴上她的嘴唇,舌根就已经发麻了。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又剧烈拉扯了起来。
撕碎她,圈养她,撕碎她,圈养她,撕碎她。
撕碎她!!
……不,这样会失去她。
他必须像人类一样靠近她,追求她,才不会被她排斥。
江涟闭了闭眼,突起的喉结滚动着,平定激烈而充满毁灭欲的情绪。
随着他做出吞咽动作,周围“人”的咽喉也上下起伏了起来。
这时,他听见周姣说:“我不要陌生人的伞。”
……她认为他是陌生人。
这个念头还未从江涟的脑中闪过,一个低沉得令人厌恶的声音就在他的心底响了起来:
“她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送。蠢货。”
江涟的面上掠过一阵恐怖的痉挛,想要将那人类折磨一番后再彻底吞噬,却强忍了下来。
因为周姣,他已经学会了忍耐。
——也必须忍耐。
他需要这个人类,告诉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人情世故。
想到这里,江涟冷静下来,伸出一只手,摊开。
立刻有“人”给他送上雨伞,荧光黄的伞面,活泼,靓丽,非常适合情侣共用。
江涟撑着雨伞,走向周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