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小人心

屋外,张钧的脚步悄无声息,他无声叹息。在张钧眼中,张伯啸绝对不是会因儿女情长而伤及自身的人。张伯啸心中只有天下,只有百姓,这样的人是个好官,却不一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事到如今,张钧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原来张伯啸也是世间的凡夫俗子,用情至深。

真是没见过……他本想感慨一句,却又戳中了自己的痛处。

张钧悄悄离开,不曾打扰屋内心如刀绞的张伯啸。如果是还在家中的张钧,他恐怕会暗自嘲笑现在的张伯啸全无男儿志气,竟然因为一个女子在这里伤心断肠。

可他又比张伯啸好到哪里?

永兴之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双在暗夜中出现的眼睛。

“刘吉。”他知道春晓的身份,离开前就将自己先前委身魏修的事情说过。

那时的张钧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却还要笑着道:“没关系,你现在已获自由。”

当时魏修身边的人还在,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他为什么要强调自由身?

难道独自一人的她,他便有了机会吗?

容色太盛的女子,张钧没那么喜欢,就像森林中鲜艳的蘑菇总有着剧毒,这让他本能觉得危险。

先前裕王招揽的方式实在太过惊悚,贵女嫁妆丰厚,又有不错容貌,加上早已许下的前途,只需张钧点头,立马权色双收。家中都被迷了眼睛,唯有入世不深的张钧保留着敏锐直觉。

哪有这样好的事情,难不成他张钧就优秀到这种地步,值得裕王这样的看重?

就算有这样的人,也该是族兄张伯啸,而不是他。

是了,当时的张钧最大优点便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年少登科自然称得上有才,可三年一科考,裕王在京中多年,他见的有识之士宛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他一个略有些年轻的进士,哪里值得这样好的拉拢。

那时,张钧便裕王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当时年轻,没有处理好,后面惨遭灭门。

想到此,张钧的面容也有些恼怒,这世间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暗含陷阱,事这般,人也是这般。这样的道理,在张钧踏上逃亡之路时便一清二楚。

一路洁身自好,稍稍遇到有些姿色的女子都要远离,不曾想到一时兴起认下的‘义弟’竟然是女儿身,还是那样一个女儿家。

她容貌不凡,是个男子都会多看两眼,张钧有时都会失神,可一旦说起话,张钧便不会再去注意她的容貌,而是顺着她所说的去思考,去组织言语。

张钧总是自己感慨,若不是春晓当时主动说出女子身份,恐怕他也不会信。

这样的女儿家,世间能有几人。她扮作男子时,全无女子小心拘谨,谈吐得体大方,她的扮演没有赢在她懂多少书中知识,而在于那双看过太多的眼睛。

这是也张钧极为好奇的地方,以春晓本人所说,她经常被困在后院,所知所学全是从书中得来,可张钧也是苦读诗书的人,很多东西甚至不如春晓熟悉灵活。

谁教的她?

又或是生而知之?

后面的猜测实在吓人,张钧根本没有细想。在永兴之时二人其实接触颇多,他受了伤,春晓一直亲自照顾他,只是当时的张钧仿佛一个木头桩子,对春晓颇为克制。

这份克制有许多原因,或是因为春晓是救命恩人,或是裕王婚约之事,又或者其他,他们二人之间甚至称得上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春晓便是这般,她还有些轻松,能在她面前定心之人并不多见,却不知道自己走后,张钧每一日都在后悔。

“什么君子,不过是个小人罢了。”张钧低骂一句,骂得正是自己。

当时的他为何不再主动一些,他本就欠她许多,应该对她多有亲近才是。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张钧无数次的深夜叹息都源于此。

永兴一别,他再未见过春晓。在彭昱的帮助下,他回了家中,却遇到灭门惨事,他眼中只有复仇,人也浑浑噩噩不清醒,那段时日几乎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唯有那张芙蓉面能带来一分笑容。

可他,却全然不懂得珍惜。分别多日,他没有春晓来信,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他们明明已经结拜,怎么也应为兄妹才是。

他作为兄长,关心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不能说些什么。

是了,这是必须要得到春晓消息的原因,并非其他。张钧暗自告诉自己。

或许是留有遗憾,张钧一直念念不忘,但也清楚二人再遇的可能太小,他已做好将这件事埋在心中的准备。或许要等多年以后才打开,可今日看到张伯啸为情所困,张钧的心也不好受起来。

酸麻微痛之中,他也想到了那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她现在还好吗?

张钧想要知道更多,却只能从魏修处得知消息,这是唯一的方法。他总会关注魏修,他一直知道魏修身边有位薛夫人,他想到向南对春晓的称呼就是薛夫人。

她被他抓到了吗?

这似乎是个肯定的答案,魏修尽管能唱空城计,却不能一辈子只有一个假的薛夫人。

魏修和杨家女被赐婚的事情传扬开来,张钧明明应该为春晓感到愤怒,魏修口中所说欢喜便是如此浅薄吗?

可他心中却有一分隐秘欢喜,既然魏修如此,那她是不是会离开?

既然没有情深如海,又何必装得非她不可?

放她自由,放她离开不好吗?

可这些话,不会有说出口的一天。

心中怅惘,张钧颇有些无力之感,他如今还活着,便是因为官家在裕王府灭口之时躲在了张伯啸身后,如今还不能光明正大走于人前,纵然想说些什么,想做些什么都要深思熟虑。

他似乎一直都这么软弱,不敢光明正大说出欢喜,只能胆小蜷缩在角落,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只能背地里翻来覆去的想念。

明明知道她的困境处境,竟然只能冷眼旁观。

张钧,你真是个小人。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