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降术和李轮诈被教主输气通骨后,虽保得性命,但仍无法行动。曹武怜世落败,被关居钰用大剑架在脖颈上时,李轮诈欲为教主舍命护生,却是重伤无力,只爬了几步,又趴倒晕去。赵降术却贪生狡猾,竟不顾教主死活,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了。恤心宫瞧不起这种人,今日他作此行为,不配再做联贤教日蚀左使,从此甘为无名小人,没再管他,看都不看他一眼,随他去了。
云迹子被误杀,无相派众弟子纷纷过去围在掌门身侧,嚎啕大哭。邓太延心感烦躁,现身出来,一番胡言乱语后,将云迹子的尸身抬走,众弟子又哭又怒地追去。
关居钰即将举剑斩下,猛听见意中人的声音喊来,大剑便没劈下去,停住不动。曹武怜世眼中似现幻觉,遥望来者,轻声道:“小公主,小公主……”正是曲叶琦到了。
段煦龙见到曲叶琦,仿佛全身凝结成冰,脸色一变,道:“你……你……”曲叶琦不认识他,只向他瞥了一眼,就没再理会,扑到曹武怜世旁边,见他银衫上点点滴滴,尽是鲜血,柔声道:“曹弟弟……”双眼蕴含怒色,转头向杨诣穹、关居钰瞧去,正要训斥,却看他俩身上血痕斑斑,遍体鳞伤,比曹弟弟更加可怜,不禁一呆。
杨诣穹皱眉道:“离他远点,他是个大魔头,你不能靠近。”曲叶琦摇头道:“不,他是曹弟弟,怎么是魔头?”杨诣穹奇道:“你喊他什么?”与关居钰互看一眼,满是疑惑之色。
曹武怜世重伤之下,移动一根手指也困难,有气无力地道:“丫头,他们说的对,我是个魔王,不配跟你靠在一起……”说完咳嗽几声。曲叶琦身子贴上他臂膀,眉心上扬,道:”不,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曹武怜世心头一震,道:“你?”曲叶琦道:“除了杨诣穹和关居钰,还有你对我好,愿意保护我,其他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一个也不相信。有人要杀你,我会尽力保护你,实在不行,我跟你折一块儿。”曹武怜世大是感动,一双如狼如鹰的眼神赫然流出眼泪。
曹、曲这些对话,说来轻描淡写,但关居钰、杨诣穹,甚至在旁的段煦龙听着,却觉比任何事都要惊心动魄。
曲叶琦对关、杨道:“对不起,求你们能不能别杀他?”杨诣穹连连摇手,道:“你听我说,先不讲你认不认识谁,人有好坏之分,好人好到极点,那就是大大的善人,坏人坏到极点,那便是为祸世间的魔头,你这位‘曹弟弟’就是后者!要不是有我等奋力阻止,这家伙武功到处,术堂山可要成了肆意屠杀的地狱了。”曲叶琦记起城堡西门外,曹弟弟残杀两头黑狼,将两只狼头抓在手中的画面,打了个寒噤,她知自己乃失忆之人,但能隐隐感受到周边人物的一丝丝联系,所以并不认为杨诣穹说的,纯是虚言。她秀眉蹙起,抚摸曹武怜世的脸,道:“曹弟弟,我求他们放了你,你答应曲姐姐,以后不再杀人,不做坏事,行不行?”
曹武怜世道:“我答应你。”
曲叶琦大喜,回头道:“他答应我了,你们饶他吧。”
杨诣穹等霎时间内,心中惊讶、疑惑、犹豫、难决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听得“呛啷”一声,关居钰手中大剑被他心不在焉地扔到了地上。曹武怜世眼光逐一在每人脸上扫了遍,说道:“曹某魔名难洗,今日落败人手,本不会讨饶而活在世上,但此刻有人替我求情,我愿受她这一恩。如肯放我,曹某解散教下残弟,归隐逐雷山,永不现世,怎样?”关居钰、杨诣穹齐道:“说话可算数?”曹武怜世道:“算数。”所有人向段煦龙看去。
段煦龙皱起眉头,发觉曲叶琦也向自己看来,莫名一阵紧张,随口道:“阁下既愿解散联贤教,不再现世作恶,恤心宫亦无权不饶。”曹武怜世点了点头,他内功精湛,多穴被封,时至现在,武功力量虽未恢复,但已能同正常人一般行走。只见他矮小的身子颟顸起身,吃力地拖着李轮诈,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曲叶琦见段煦龙个子修长,手持阅狼剑,英雄气时时散发,崇敬之意油然而生,微笑道:“谢谢你,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段煦龙瞠目结舌,道:“啊?你……你不认识我?”苗芸悦走近过来,依偎在段煦龙身边,但和他一样,均脸色诧异。关、杨在旁重重哼了一声,拳头握紧,强自稳定情绪。
曲叶琦听他口气,知他估计也是一个以往认识的朋友,自己随口一言,定又惹得对方疑惑伤心,当即低下头去,不敢再胡乱说话。
段煦龙忙问:“她怎么了?”关居钰骂道:“她失忆了,狗妈养的,便是被你害的!”愤怒之下,眼泪闪烁,正要扑过去,杨诣穹作出决定,还是将他拦了回来,劝道:“你打他多少次,也还是不能挽救了。”关居钰怒火渐抑,斜睨附近不远处,恤心宫人群中,一名面熟少女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却是蓝媚琪,立即回忆起许多往昔之事,一阵惆怅,闭上眼睛,背过了身去。
段煦龙道:“失忆?她为什么会失忆?”他已隐隐猜到原因,却还是神不守舍地询问。杨诣穹冷冷地道:“你猜?”段煦龙道:“前后详细事情是什么,请告诉我。”杨诣穹开始将曲叶琦跳崖坠落,此后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尽皆说了,每字每句皆清清楚楚地叙述,目的旨在讽刺段煦龙。只要说到曲叶琦的可怜之处,关居钰就骂了一句,待得杨诣穹讲完,关居钰至少骂了三十多句。
段煦龙黯然道:“如此说来,果然一切全是因为我。”苗芸悦也不禁为曲叶琦感到可怜,叹道:“也有我的责任。”他俩在恤心宫中,常常为曲叶琦之事愧疚不安,之后她找上别尘峰,段煦龙决定狠下心肠,终于当着她的面,拉住了苗芸悦的手。他以为今后曲叶琦该当会忘记自己,重新过更好日子,自己不过是一武林穷小子,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生活。但她跑出恤心宫后,竟欲跳崖自尽,这倒是大大的始料未及。
便在这时,段煦龙抛去阅狼剑,整了整衣衫,对着曲叶琦,双膝跪下,低下头去,长跪不起。这一举动,令在场所有人大惊,情不自禁脸上变色,“啊”的一声叫出。苗芸悦想要拉他,手刚伸出,又缩了回去。
曲叶琦吓了一跳,道:“有病吧?快起来啊。”过去想将段煦龙拉起,但她纤体娇弱,力气小小,如何能拉动他?心中只是诧异叫苦。段煦龙道:“我对不起你。”曲叶琦道:“为什么对不起我?”段煦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曲叶琦道:“你是谁啊?”段煦龙道:“我就是段煦龙,你昔日的男朋友。”曲叶琦一怔,道:“你就是段煦龙?”段煦龙道:“是!但愿你恢复记忆,身子痊愈,否则的话,我一辈子都会不安。”曲叶琦凝视着段煦龙,见他的样貌依稀有点像梦中常见的那名男子,心神顿时恍惚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场景,僵持多时,众人无一个说话,无一个动弹,宛似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杨诣穹叹了口气,见段煦龙向叶琦跪了这么久,先前对他的恨意尽皆烟消云散,上前搀着他腋下,将其拉起,道:“好了,段大哥,你起来吧。”段煦龙头脑晕沉,恍恍惚惚地站起,说道:“你们一定要治好她。”杨诣穹道:“会的,我们有法子。”段煦龙道:“真的吗?”杨诣穹道:“是真的。”段煦龙微笑道:“好。”杨诣穹也朝他一笑。
话一言毕,只见廊口处,许多手持兵刃的武人蜂拥而来,口中吆喝着:“曹武怜世呢?”“他虽厉害,但咱人多,一齐上,三头六臂也给我们干死了。”“咦,不见了。”适才围观战斗情势的,只二十余门派,现下何止二十余门?只怕来术堂山的十之七八皆至,几乎将东部廊道挤满。个个听说了曹武怜世在城堡东部与人动手交战,狂暴肆虐,一招一式却又无声无息,深深想象到大教主的厉害,短刻间,活动筋骨的活动筋骨,手持兵刃的手持兵刃,全来了。
杨诣穹朗声笑道:“曹武怜世已被打发,离开术堂山,走了。”
群雄静了静,随即拍手叫好,欢声震响整座城堡。接着群豪的欢呼声渐渐歇止,有三人穿出廊道众人群,神情严肃地走到当地,为首者身穿淡黑褐衣,身形枯瘦,愁眉苦脸,冷漠如刀,正是毒王袁丸麒,另俩人是他的两徒弟武服愁和袁克忧。
段煦龙、关居钰、杨诣穹、曲叶琦,以及恤心宫些许子弟,都过来向袁丸麒躬身行礼。袁丸麒点了点头,脚步缓缓移动,走到关居钰、杨诣穹的身前,说道:“谢谢你们,帮我术堂击败了曹武怜世,令其退去。”杨诣穹谦逊道:“前辈过奖,若不是曹武怜世斗到中途,忽然癫狂失常,且有灵兽御风神鹏助力,要打败联贤教主,还有点不容易。”关居钰指向廊道尸体,道:“惭愧,我们保护不周,有人被杀害了。”
霍郎禅携唐心萝现出人群,说道:“不错,毒王前辈,究竟我等护事不力,术堂大典本以喜庆为主,却出了人命,还请不要怪罪。”他感念毒王昔年之德,言语甚为尊敬。
袁丸麒微微一笑,缓缓地道:“我听克忧说了事件前后,那月食右使持剑劈向杨小伙,日蚀左使继而上阵,联贤教先动手,自是蛮横理亏,出于自卫,原怪不得,但杨小伙,关小侠,以及郎禅,你们打败二使后,该当有所收敛,不应得饶人处不饶人,还把曹教主也围起来。”关、杨、霍听他语气有责备之意,都是一愣,可实情确是如此,并没反驳。袁丸麒又道:“此后是轮到曹教主自卫,他出手之余,失了分寸,这才酿成剧变,有人遭到杀害,平心而论,引起诸般经过,该怪谁好呢?”关居钰、杨诣穹等一言不发,本来情绪热血高昂,后来表情逐渐黯淡,此刻已低下头去。
兰清部主代婆婆听不下去,微微皱眉,上前道:“袁先生,姑请听我说几句。”袁丸麒道:“代部主请说,不用客气。”代无悔道:“且不讲联贤魔教昌盛衰败,曹武怜世带领教下邪徒来到术堂,明知正教中人一见其面,决计放他不过,纵使避过公开大典,私下也必作了断,足见曹武怜世居心叵测,事前早起杀人之念,旁人难加推测,只道他目中无人而已。我们煦龙,以及关少侠、杨少侠等是我辈中人,阻止曹武怜世祸心阴谋,大对矣,并非对你,对术堂山有何不敬。”苗芸悦也意在为龙哥说话,轻声道:“袁毒王,姓曹的是世间公认的魔头,您是武林长者,自能回忆起当年他统率的联贤教,对平民老百姓烧杀抢夺,对其他门派者邪淫掳掠,何等凶残?此番他来术堂,即便无甚恶意,向他出手,沾点他身上的血,为昔时亡灵报仇,这也是情理之事。”
曲叶琦此刻已知曹弟弟名叫曹武怜世,听她们诋蔑曹弟弟,将他骂得这般混蛋不堪,想要出言维护,但自问无权与武林人士参与辩论,没敢发言。
众人听寒水阁主这番话含晓大义,不少人点头称是。有人道:“恤心宫女侠说的对。”“魔教的可恶,咱不是没见识过,毒王前辈,您对大典喜庆这一节的心意,我们很是感激。”“事情既然过去,便淡忘吧,几位少侠实可算是功多过少。”
段煦龙也道:“毒王先生,你如果非要怪罪诣穹和居钰,那还不如怪罪在下才好。那月食右使和日蚀左使先行动手,两位兄弟自卫转主战,后来才斗起曹武怜世,然而在下却是堂堂正正,硬生生搅和参与进来。说到挑事一节,还是我段煦龙罪过最大。”袁丸麒看了他一眼,道:“言重了。”段煦龙皱眉道:“不,不是言重,我……”说到这里,廊道人群已微微变得喧哗讨论起来。
黄寇听他们越争论,隔阂越大,双眉微蹙,朗声道:“听我一言,诸位这样吵下去,有何益处?毒王先生方才说了,术堂大典本以喜庆欢闹为主,适才战斗得惊心动魄,出了几条人命,但说到今后救济黎民,普度众生,却是真的。”“救济黎民,普度众生”四字,大含佛家本义,达摩院首座咏是忍不住出群合十道:“善哉,善哉,黄女侠,救济普渡之节何在?”黄寇微笑道:“曹武怜世落败后,即将被斩杀,有人出面相劝,便饶了他一命。曹武怜世答应所有人,从此解散联贤教,他自己也归隐逐雷山,永不现世。”
此言一出,众人大喜,纷纷问道:“此话当真?”“联贤教要解散了?”“那好啊。”
蓝媚琪这时嘟嘴道:“此话当然当真了,我黄姐姐是什么人,还会骗你们不成?”嘻嘻一笑,向关居钰瞧去。关居钰看了她一眼,还之一笑,点了点头。
群雄中有人道:“黄女侠,请问劝者何人?”说话底气充沛,内力不弱,方言口音既绵且糯,应是南中汉子。黄寇指着曲叶琦道:“那位妹子。”群雄向曲叶琦看去。千万双目光同时射来,曲叶琦脸上一红,颇觉不好意思,退后了一步。关居钰靠在她身旁,低声道:“没事,别怕。”
群雄不以为然,道:“娇滴滴的小丫头,竟能劝得曹武怜世解散联贤教,从此不现于世,她有这么大本事?”有些老成持重者,根据曲叶琦这紧张一退,看出她并不像懂武功之人,不自禁皱起眉头。杨诣穹朗声道:“不管大家信不信,曹武怜世出口答应总是事实,如果他说话不算数,整个天下都会瞧不起他,那种地步,还有面子活在世上吗?哪里都容不下他。”恤心宫弟子历完经过,觉得有理,皆出声附和。群雄心觉不错,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武当大侠王真狮微笑道:“好,联贤教从此解散,这的确是天大的好事,袁毒王,您的意思,大家知道,您邀请武人欢聚术堂,一来为了成立门派,二来欲联合正教,剿灭邪派,现在联贤教解散,可谓不攻自破了。”看向关居钰、杨诣穹等,“当然,几位少侠功劳不小,应该好好奖励。”群雄哈哈乐笑,附和道:“是啊,几位少侠功不可没。”
袁丸麒却是一言不发,待得群声降下,他仍不出一声。
过了一会,只见他双足微微踏前,整了整衣褐腰束,双手负背,冷冷地道:“杨诣穹,关居钰,我术堂山不欢迎你俩,很抱歉,请速速离开。”
所有人大惊,都道:“啊?”“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