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杨、关心有注意,不去刺激曲叶琦的神智,有时温言相询之余,也伴随着几句笑话,令其心情不会太过紧张,幸好曲叶琦经常被逗得乐怀而笑,极少难过忧郁,尽管记忆难复,往事几无印象,有他俩这熟悉的面孔陪在身边,心中总是温暖。
这天晚上,即将离开蒙境,经过一处夜间广场,许多男女老少吃喝玩乐,舞演起兴,各种玩具器物贩卖处比比皆是,七彩灯光照耀星空,色彩奇幻,大是热闹。
杨诣穹童心未泯,跟猴子似的窜在人群间,离关、曲老远,望这望那,心血来潮,一口气买了许多吃喝玩乐之品。关居钰却是本本分分,生怕带丢了曲叶琦,静静挽着心上人胳膊,缓缓步行在人头攒动的场面之中,边走边说,偶尔指点指点繁华市貌,转头见她因周边景物热闹受到渲染,从而欢心,时不时又朝自己微笑一下,她那双眼睛如会说话,展现娇皮之意,心中喜悦无限:“我要是能天天这样挽着她的胳膊,陪她并肩走路,就是要我死千万遍也在所不辞。”
穿出众人群,曲叶琦环顾周边,笑道:“咦,那家伙跑哪儿去啦?”杨诣穹哈哈一笑,喊道:“那家伙在这呢。”双足一点,蹦到二人面前。
关居钰见杨诣穹两臂抱着一大堆物事,眉头一扬,道:“你买这么多东西?”杨诣穹笑道:“是啊。”关居钰苦笑几声,道:“慕容前辈临走前给了你些资本,但也该适当省着点用。”杨诣穹未答,向叶琦递给一根,微笑道:“来,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的。”曲叶琦道:“……”将它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只觉甜腻入心,说不出的好吃,脱口笑道:“好吃。”杨诣穹道:“好吃就多吃点。”问关居钰要不要吃些,关居钰谢拒了,便将自己买过的东西一件件地呈现给叶琦看,大都是她小时候喜欢玩的玩具。关居钰暗暗点头:“诣穹心细,他刚才表面上似孩子般跑来跑去,玩意深重地买东西,实际内心无时无刻不希望多找点让她恢复记忆的有效办法,脸上却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含笑表情。”忽见他怀中诸物中,有一支绿油油的洞箫,心念一动,问道:“箫,这个你也买?”
杨诣穹“嗯”的一声,微笑道:“给你们展示一下我刚学会不久的新活,怎么样,想不想见识?”曲叶琦哈哈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风雅的一面。”
杨诣穹暗暗思量:“想要抚慰心灵,首先吹箫者自己的心态得静谧平和,才能感染别人……”缓缓将洞箫凑在嘴边,闭上眼睛,吹起了优美的箫声。只听箫声清幽动听,如寻僻远小路,拨开遮天蔽日的暗林,见到一片光景,塘林春色,水光接天,感觉说不出的受用。
曲叶琦本来满脸嬉笑,乍听闻到如此幽美的曲调,眼睛便不再眨动,凝神倾听。失忆前的她,最喜欢听的就是箫、笛、筝、二胡等古风乐器联合之奏,单凭一箫之音,难打动自己的听点,可此刻杨诣穹这箫声,却着着实实地奏到了心坎中,越听越着迷。
箫声音调慢慢变动,杨诣穹暗记霖儿曾授过的诀言,不存丝毫消极心意,只自管自地想象着当年悟龙谷里与师父、胡水境、思江一起生活的快乐,偶时音调略显振奋,那是在想昔日和胡忘潭好胜斗气之时。他将曲路尽数记住,学会未久,此时几分钟已过,竟能如武学一般,有发有收,毫无偏差地吹奏完毕。
箫声刚落,附近一大片喝彩鼓掌之声,噼噼啪啪不绝。原来杨诣穹内功深厚,吹箫时不知不觉运上了阴柔真力,音量并非极大,这片广场虽人多,却还是钻进大半人的耳中,于是纷纷聚拢过来了近百人,围成一圈。
路人们喝彩道:“妙,妙。”鼓掌声仍自不停。
关居钰脸现惊异之色,道:“诣穹,为什么你会吹这曲子?你认识那位……那位蒙古姑娘吗?”杨诣穹恍然:“霖儿姐姐所提的清雅男子,定是指钰兄了。”微笑道:“是的,她将她的这首曲子传给了我。”关居钰点头道:“《杨卉吟》……”
路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小伙子,这是什么曲子?”“阿哥,你叫我好不好?我喜欢听。”“年纪轻轻如此造诣,不去当个音乐人真是可惜了。”“男孩子能吹出这样优美的曲子,音乐老师定是仙子般的人物,对不对?”杨诣穹朗声道:“此曲名为《杨卉吟》,一位住在归绥北方的草原姑娘霖儿所作,大家觉得动听,是吗?”众人道:“好听。”杨诣穹点了点头,心道:“这短短两字,已是足够高的评论,霖儿姐姐听见,必然笑靥如花,不枉对我的授曲之恩了。”又朗声道:“多谢各位赏脸啦。”路人哈哈大笑,不多时渐渐散去,有些缠着他教曲的,他告诉众人,“箫仙才女”便在北方,若真诚心求曲,自有去处。
曲叶琦耳中还回响着适才曲调,竟流连忘返,微笑道:“以后有机会再吹给我听听,怎么样?”
杨诣穹道:“当然可以了。”他学这曲子,本是为了自奏自闻,缓解压力,从没期望博得旁人的称赞,今晚叶琦听完说这话,显是喜欢,心头更是欣慰。离开蒙境前,吹一曲《杨卉吟》作为告别,倒不失风雅之韵,同时霖儿若知世人其实都很喜欢她的作品,肯定大大的高兴,不自禁转头向北望去。
第三日正午,三人已路过宁境兴庆府,离原始并不甚远,每凡曲叶琦脚累之时,关居钰皆挟其腋下轻功灵跃。曲叶琦这些日子来根据言行,已看出他对自己颇有好感,却不知这是倾心爱慕,还道先前的自己与他交情非浅,也不以为意,他携自己足不触地的飞行之时,大觉刺激好玩,笑道:“为什么我以前没和你们一起习武呢?”关居钰微笑道:“因为你不感兴趣,不喜欢学武功去打人杀人。”曲叶琦“嗯”的一声,道:“打人杀人确是不好,但要是像这样的,玩玩未尝不可。”
杨、关听她说想学轻功,不禁莞尔,殊不知轻功运行的法门,仍需以较上乘的内功心法为基础,方能一纵一跃胜于常人缓缓走路,飞檐走壁,轻而如燕,图其捷径。内功心法的修炼,又非一朝一夕,曲叶琦毫没武功底子,且无相关见识,纵使不注重实战搏斗,也当觅取渐进之法,强求速成,反而有害,她此刻说想学轻功来“玩”,无异于孩童说笑。
杨、关不扫她兴,只敷衍笑道:“好,有机会教教你。”
眼见离会期越来越近,心想务须提前到那里会见武服愁、袁克忧,甚至拜谒毒王袁丸麒前辈,继而帮忙应付后来人者,光这件事考虑,便已觉情态仓促了。行步加劲,乘车疾驰,争取最短时间到达,又过得四日,离宁跃陇,踏足青境省域。
来到一处古镇,转入几巷老街,诸门涂朱红色漆,建筑墙堵灰石砌,石板路铺道,女子们的高跟鞋与青石板相碰,哒哒声响,如奏音节,卖吃老板,贩货吆喝者口中不息,民人氛围浓郁,文风炽盛。素闻藏族地区文化独具特色,此处一小小古镇,竟也非同凡响。
杨诣穹走着走着,问道:“术堂山具体所在何处?武袁二人跟你提过没有?”关居钰道:“过了青唐城,便离西海湖不远了,西海四周被巍巍高山环抱,北面大通山,东面日月山,南边南山,西边橡皮山,而术堂便在大通山北方几十里外的戈壁砾丘附近。”杨诣穹沉吟道:“术堂山虽诡异,好歹有林有水,怎会在戈壁滩这种地貌的附近?”关居钰道:“沙漠之中尚有绿洲,此事又何足道哉?”杨诣穹道:“地势复杂,几乎杳无人迹,是不是?”关居钰摇头道:“青境自治区西部,许多高原山地,倒的确杳无人迹,可西海那边还好,术堂大典前后数天,同样众多武林人士造访,挤满路道。”杨诣穹道:“嗯,不用紧张,到时与我们志力合一的同道有不少,少林、武当,亦答应和我们联手。”关居钰点了点头,突见曲叶琦身子微微颤动,便不再对谈,柔声道:“你别害怕,有我在,就是豺狼谷,虎豹山也不足为惧。我们要去的地方,人多而已,没什么好怕。”
曲叶琦道:“这边是青境省,对吗?”关居钰道:“诶,是,咱们要去的是靠近青境西海的一座山里……”便在此时,曲叶琦忽感头脑剧痛,双手按着太阳穴,眼中迷迷糊糊,似乎现出了一幅画景:
一片沙漠戈壁般的荒芜之地,通向深处,却又望见一座暗无天日的黑幽诡山,山中密林猫头鹰、夜鸮、秃鹫遍有,泥沼怪虫、花蛇蟾蜍、彩蛛脏豸,甚而树妖藤鬼,皆仿佛在咧嘴微笑,向自己挥手打招呼。林山深处,忽现一座宫殿般的建筑城堡,古堡内聚集了成千上万之人,不知在干些什么。过了一会,画面一转,只见一群人拔出刀剑,砍头斩尸,抽筋烧骨,暴力血腥,不敢继续想下去,尖呼一声,闭上眼睛,蹲下地去,缕缕黑发将她整个脸盖住,瞧不到面孔,但谁都知道她现在心境恐惧之极。
关居钰大惊,问道:“你怎么了?”杨诣穹道:“还好吗?”二人满心关怀,却不敢轻举妄动上前,生怕她一受刺激,后果更重。曲叶琦浑身发抖,隔了良久,才缓缓从幻想中离出,抬头站起身来。关居钰忙上前扶住,柔声道:“不怕,不怕。”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她后背。杨诣穹亦慰道:“没事,有我们在。你怎么了?”
曲叶琦悚然道:“我……我不想去什么西海山了,咱们快走,好不好?我很怕……”关居钰急道:“你怕那地方恐怖是不是?我说了,有我在,谁也伤害不到你的。”曲叶琦摇头道:“不,我不是怕这个。”杨诣穹道:“那是怕什么?”曲叶琦睁大美目,连声道:“总之我不想去那里!不想去那儿!以前……以前好像有个男的跟我说过这地方……可能会死人,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丧命……求求你们……”杨、关愕然,她话虽不清不楚,但略加理解,竟是恢复了些许有关术堂山的回忆,现下她情绪恐惧消极,贸然询问,兴许不妥,只好一言不发。
如此静了片刻,但听“唷呜”一声长长的鸣叫,自东南方传来,如禽如鬼,震慑人心。杨诣穹和关居钰听见这声音,脸色一变,脱口道:“御风神鹏!”曲叶琦听见神鹏的偌大叫声,更是惊惧,“啊”的一声,身子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关居钰头脑一晕,凑近过去,手忙脚乱地慰道:“别怕,别怕,那不算什么。”曲叶琦缩在他怀里,颤声道:“那又是什么东西啊?”关居钰道:“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杨诣穹道:“我去看看。”根据声源方向,穿过深巷,仰天环顾,只见古镇楼宁,却不现神鹏踪迹,适才的的确确听见了它叫声,定然经过附近,寻思:“此鹰和北海岛派有关,魔兰夫人曾给我捏断了手骨,被裴思忤带走,它该当不会独来独往,应是和玫瑰先生在一起。想不到连他们也往这边来了。”回到原处,向关居钰请教,关居钰却仅一味抚慰叶琦,于自己毫不理睬。
曲叶琦道:“那怪东西走了吧?”杨诣穹正待回答,神鹏骤从周围墙壁间飞出,不理会街上众人,看见关居钰,双目如电,低鸣一声,右翅抖出,劲风甫及过来,竟发起攻击,对他有杀害之意。杨诣穹喝道:“喂,小心!”关居钰一心一意旨在抚慰心上人受怖的心灵,一时忘了抵敌,当此情形,不顾自己,身躯挡在曲叶琦身前,但神鹏速度奇快,运功已不及完备,被它利爪一划,右臂登时鲜血淋漓,剧痛钻心。
几日不见,杨诣穹发现这鹰身躯似乎长大了些,叫道:“老前辈,玫瑰先生没和你在一起吗?”两指一伸,无形气劲刺出,神鹏“咕噜”一叫,翻飞躲过,羽毛却还是被气力带下了两三片。神鹏见自己成功抓伤关居钰,没有久留,长声鸣叫,展翅高飞,“哗”的一声风响,离开了当地。褐羽青眼,势如万钧雷霆,真个“鹰中之王”。
杨诣穹本想追击,因挂心关居钰伤势,是以作罢,发现他手臂处血流不止,开了三条大口,肌理遭到破坏,三天两日是痊愈不了的,问候道:“你……”
关居钰其实受伤甚重,却道:“没事,我还好。”杨诣穹道:“这鹰为何伤你?”关居钰想起豫州那日,自己被神鹏二翅合拍,险些被两侧巨力夹死之际,使出疲重元归法,竟能迫得它受伤,逃阵飞走,此刻若有所思,轻轻地道:“只怕是寻衅报复……”杨诣穹未加多问,望着神鹏离去的方向,心想:“区区一鹰,都不肯服输地往青境这边来,武林之士只怕没有几万,也有数千了,或许仍不止。”连点三指,封穴止血,再去古镇药店买了盒创可贴回来,共用八张,才将伤口尽数贴住。关居钰摇头道:“我不要紧,她没事就行……”
曲叶琦身体本不乐观,伤病初愈,心理脆弱,这短短时刻间,先想象到术堂山的恐怖情景,后受到御风神鹏怪行的惊吓,自然而然会动脑思考,只觉混混沌沌,随即又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地想起了一点事情,看见了好几人的面孔,却又并不认识,最终坚持不住,头脑一重,双腿一软,晕了过去。关居钰想也不想,反手将她抄起,就要去找医院,只是右臂太过疼痛,单手抱她着实不便,杨诣穹道:“别急啊,让我先看看。”上前搭了搭脉,脸色一和,皱着的眉头送了开,微微一笑,道:“没事,她太累了,暂晕过去而已,给她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就无碍。”关居钰凄然道:“当真委屈了她……跟着我们,乐少苦多。”
天空本就阴沉,空气也较闷热,刚一说完,忽然下起雨来,雨水降落地面,唰唰大响,顷刻间淋湿了衣衫。路人们纷纷将手掌举过头顶,往家里跑去,即是预先带伞的,也只护住上身,鞋子仍被地上潮水带湿了。
杨诣穹拨了拨头发,笑道:“这几天快热死,空气又闷,可算把这场雨盼来了。”见关居钰不睬自己,叹口气道:“先找地方躲雨吧,我俩淋淋没事,她可不行。”关居钰横抱曲叶琦,杨诣穹在前头引路,走得些许,找到一座亭子,于是将她靠在了柱椅上。
杨诣穹道:“好了,没事了。”
关居钰松了口气,走出几步,来到亭外,突然想起一件事:当日之江钱塘,师父逝世,阿鬼兄弟遇害,自己悲极逃命,浑身不听使唤,越跑越远,最终脱力晕去,也是被人拖到亭里,安歇休息,直至醒转。那两人便是曲叶琦和段煦龙。如今却在青境这里,换了一方,曲叶琦虚弱晕去,自己和杨诣穹帮忙将她搀亭歇息。他回头瞧了瞧尚未苏醒的心上人,湿湿长发盖住了她半边俏脸,眉展口闭,似乎睡得很是安祥,附近雨声嗒嗒,如闻音乐,十分宣泄心境,心念一动:“那日我晕过去时,也是这样的吗?怎会有如此巧法……难道真是天意?”一阵惆怅,怔怔地凝视曲叶琦,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杨诣穹也来到亭口,双手负背,望着雨景,微笑道:“有时候,雨并非仅仅为降水济旱而下,乃为了世上某些人的感情而下。”关居钰道:“只是这雨中感情,真正滋味,不是常人所能体会得到的……”
两小时后,曲叶琦轻嘤一声,悠悠醒来,捂着额脑,身子慢慢坐起。关居钰大喜,道:“你醒了?”曲叶琦环顾四周,道:“你们一直在等我醒呀?”杨诣穹笑道:“当然了,你不醒,我们哪有心思走路呢。这觉睡得挺香吧?瞧你做梦时的表情。”曲叶琦默然不语。杨诣穹奇道:“怎么,我说错话了吗?”曲叶琦道:“没有。你说的对,我确实做梦了,梦见了……梦见了一个男人。”杨诣穹心想:“不管她梦到谁,应是有好无坏。”轻声道:“是谁,长什么样子?瞧瞧我和钰兄是否相识,如是认识的,便告诉你他是谁,好令你拾回有关记忆。”
曲叶琦沉吟道:“很模糊,而且很奇怪,他……他老是陪着我。”杨诣穹奇道:“陪着你?”曲叶琦努力回思梦景,道:“是,他好像对我很好,模样……模样跟关居钰你一样,白白净净的,他一张方脸,高鼻高额,眼睛有神,个子修长,喜欢穿一件灰色衣服。”抬头看向杨、关,发现他们脸上神情有些古怪,也不以为意,继道:“其实在蒙境山脊农屋里,你们照顾我的那些日子,晚上睡觉时我就经常梦见这个男的,他总是朝我笑,也总喜欢跟我说话,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告诉我,只满脸微笑,转身而走,他越走远,我越问他叫甚名字,等到他走不见了,梦基本也就醒了。今天亦是,还是同样的梦,做过多次。”
曲叶琦喃喃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感觉认识他?”关居钰脸色难看,杨诣穹愁容满面,二人都一言不发。曲叶琦偏又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杨、关仍不言语。
梦中之人模糊难识,缥缈无迹,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既梦见段煦龙,内心深处固然隐隐对其仍有印象,平常白天更容易去琢磨究竟是谁,睡觉之中亦是如此。她已相信自己乃失忆之人,却不知事前抱了跳崖轻生的念头,而为何会如此,多半是因为一件事或某个人。一瞬之间,关居钰和杨诣穹心中闪过了无数念头,寻思到底该不该告诉这可怜姑娘所有的一切?不告诉她,让她自行恢复,定然接连对某些模糊之事心心念念,比如梦见段煦龙便是,乍然碰见熟悉人事,说不定又刺激脑髓,不利痊愈健康;如尽皆告诉她,就算安全无恙,记忆加速恢复,她后半辈子也会全然生活在过去不幸的阴影之中。
关居钰做了决定:“告诉你便是,心心念念,却又迷茫无措,我也于心不忍。你若痛苦,我陪你一起受。”说道:“你先尝试想想,知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他确像咱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杨诣穹听他口气,乃准备告诉她所有一切,心中怜叹不已。
曲叶琦摇头道:“不知道。”关居钰道:“我猜的没错,你梦见的应该是你的男朋友,他姓段,名叫段煦龙。”曲叶琦“啊”了一声,瞪眼道:“男朋友?我……我有男朋友?不是……”脸上一红,目光向杨诣穹看去。杨诣穹微微皱眉,道:“不错,你梦里见的,确像以前的他,你也曾跟我说过,他对你很好,你亦很爱他。”曲叶琦俏脸生晕,念叨道:“段煦龙……段煦龙……名字很陌生。以前?那他现在在哪里?”杨诣穹道:“你要见他吗?”曲叶琦严肃道:“可以见见,我问下这人。”关居钰道:“不好,你还是别去。”
曲叶琦一怔,道:“为什么?”关居钰道:“因为……因为……因为他把你抛弃了,你就是为他才……”
“抛弃”二字一出口,曲叶琦便已仿佛听闻到世间最滑稽的笑话,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失恋是严重伤害个人感情,甚至影响后半生的事,轻则面子尽失,连哭数夜,重则生无可恋,寻死了结,言念及此,似乎猜到了自己失忆受伤的原因,但怎么也不愿相信,俏脸一沉,淡淡地道:“什么玩意儿啊……”话一出口,又隐隐觉得心有所感,胸口似被人打了一拳,忍不住就要流泪,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
曲叶琦看向杨诣穹,道:“他说的,是真的吗?”杨诣穹心想:“叶琦辛辛苦苦寻觅恤心宫,就是为了和段煦龙一见,得知他移情别恋,自然信念破碎,生无可恋,除此原因之外,她不可能跳崖轻生。”说道:“是真的。”曲叶琦黯然道:“真是可笑啊。”
关居钰看着她这副阴沉沉的神气,随之悲萦于心,怆然伤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勇气,说道:“曲……曲叶琦,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曲叶琦道:“什么事?”关居钰道:“我……我……”曲叶琦微笑道:“你说好了,又是关于我的,对不对?我作好心理准备了。”关居钰忙道:“不,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想对你说的是……是……”曲叶琦道:“是什么?”关居钰道:“我……我……”曲叶琦听他支支吾吾,也不以为忤,静待他缓过来再言。关居钰道:“我……我喜欢你。”
曲叶琦一愕,道:“啊?你说什么?”关居钰道:“我说我喜欢你。”曲叶琦大是意外,疑惑道:“你……”
关居钰正色道:“没错的。你不必伤心,在这世上,你不是孤零零一人,因为还有另一人非常喜欢你,想要一生一世地保护你平安喜乐,容不得你受任何欺负,受任何委屈。那个人就是我。”这番话诚挚无比,刚一说完,自豪感油然而生,心上人失忆之前,从未像今天这样直言表白过,此刻感觉到脸面发烫,定是红了,但毫无怯懦之心,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就算曲叶琦冷言冷语地拒绝,也不过流几滴眼泪罢了。
曲叶琦身子一颤,眨了眨眼,道:“你……你说你……”关居钰道:“不错!曲叶琦,我喜欢你,真的,请相信我。”
倘若在坠崖后,农屋躺床休息的那几天里,听到此人对自己说这些言语,定然视之为不怀好意、图谋不轨的邪男,可相处至今日,曲叶琦已知晓他、杨诣穹均是心暖情馨的好人。一开始自是思索,为什么自己受伤、失忆,连个真心陪伴安慰的人也没有?初时得知杨诣穹是自己发小、青梅竹马,便产生了些误会,后面日子将他视为了自己的依靠,今日踏足青境,忽然听说原先竟有男朋友,可这个男朋友却抛弃了自己,正自郁然尝失之时,居然又受到关居钰对自己直言表白爱意,意外接踵而来,登时心乱如麻,晕头转向,感觉世界都乱了套,难找到正确方向。当即呆呆坐着,面无表情,并不回答关居钰,既无发嗔拒绝之意,也无害羞腼腆之色。
关居钰说完这些话,心脏猛跳,低下头去,连偷瞄曲叶琦的想法也不敢,隔了半晌,发觉全无动静,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见曲叶琦一双美目正盯着自己不放,立时激动万分,险些昏将过去。
曲叶琦仍望着关居钰,心中恍然:“怪不得这些日子来,他这么殷情地对我,原来是这样。”眉心向上,道:“你……”杨诣穹闭眼摇头,暗道:“钰兄这家伙……不是添麻烦吗?”说道:“好啦,这些事以后再说,暂且收敛,咱们突然告诉这么多事,只怕她受不过来。”
关居钰摇了摇头,单膝跪地,两手托膝,低头视地,此姿势是打小恩师猿林道人梅伤泉教导自己,对说话对方的尊敬之意,他一生从未对与自己平辈的年轻人行过这般大礼,女子更加别想,今日却诚心诚意,对曲叶琦这么一不参武林、不懂武功、头脑失忆的普通女孩表达满心爱意,毫不犹豫,便这样跪了下来。
曲叶琦走到关居钰面前,说道:“你先起来吧。”关居钰不敢拂意,立即起身,仍低着头。曲叶琦道:“谢谢你,但是我……”还没说完,忽向亭外跑去。杨诣穹一见,当即追了出去。关居钰痴痴地望着她离亭的背影,转过神来,心道:“今日一时激动,对她说了这些话,不知道以后连朋友都能不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