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谭纶点头,李青云也大胆说出今晚的计划。
“浙江的其他地方管不着,咱们一群人,保住杭州府这一块的改革,只要杭州这边试点成功了,就有推行下去的可能。”
由点到面。
做淳安知县的时候,改好了淳安。
做杭州知府再改好杭州。
如果有朝一日入阁,每条国策都影响到两京一十三省,那就是改变大明的时刻。
“要动杭州,就绕不过那几个大地主,高家,袁家,茅家,他们的田地大都分布在余杭县、和钱塘县,高、茅两家所占田地最多,其朝中势力有高仪、茅瓒两人官最大,茅瓒官至吏部左侍郎,高仪为礼部右侍郎兼太常卿,还有几家朝中有科道言官,不过数量不多。”
谭纶点头:“知己知彼才好,还需要了解这三家的田地是从何而来,是非法侵夺还是百姓主动投献,若大部分是投献,那便难办了。”
百姓难以忍受官府贪官污吏们如狼似虎的剥削,就会选择把田地低价卖给那些家里有功名的举人,进士家族。
卖了之后,这些土地在名义上就不再是百姓自己的了,他们也从自耕农变成了奴仆。
如果得罪主家,就会得一个破家失地的下场。
但好处也是很多的。
虽然成了奴仆,但是又解脱了枷锁。
是的,解脱了枷锁。
田地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他们也就不再需要缴纳田地赋税,只需要向主家上交一份相对低廉的田租。
对比一级又一级,各路官府,近乎无穷尽的盘剥,只需要缴纳一份田租简直再好不过。
这也是为什么一旦中了举人,变化就如同鱼跃龙门一般。
中了举人,得了朝廷政策,一方面是有了官身,另一方面,会有源源不断的宗族乡亲给你投献土地,寻求庇护。
海瑞:“投献也自有法度来办,丈量完田地,该交多少田税,就交多少,反悔想要拿回耕田的我们也自然如他所愿。”
“那还有一家呢?”
“袁家家中顶梁柱官员袁炜,颇得皇上喜爱,官至礼部尚书兼太子少保,是最难招惹的,不过他并非杭州府人,只是在杭州府分了一杯羹,前些日子我去试探了一番,他们家在城北私开的航运码头,态度不算激烈。”
谭纶:“结果如何?”
“他们家中赔付了两万两,并表示日后每年都会交这些数量的银两。”
海瑞突然问道:“给谁的?以谁的名义?”
“给我的,让我自己处置。”李青云如实说道。
谭纶问道:“可有计量过,朝廷每年会损失多少银两?”
李青云摇头:“刚峰兄不问我如何处置吗?”
海瑞:“堂堂李玄卿,看得上这区区两万两?”
李青云哑然失笑,旋即说道:“子理兄关注的重点错了,毕竟他们袁家,可没资格代替朝廷收税。”
谭纶:“话虽如此,但如果能为朝廷增加税收,还少了管制成本,也算是件好事。”
谭纶心里计较着,这番话是从实用的角度说着。
“人人都打着为朝廷的旗号,也不见得谁真的有在做,都不过是趴在朝廷身上吸血罢了。”海瑞缓缓说道,对谭纶的话算是反驳,但也没有太犀利。
他不是什么空谈家,自然也知道,现在的情形还算好,袁家如果一直识相,李青云也不至于专门腾出手脚去对付他。
“袁家的人我也请来了。”
海瑞皱眉,问道:“杀鸡儆猴?”
“算不上,大家坐下好好谈谈而已。”李青云轻笑:“如果可以,大家一起和和气气赚钱多好,我有的是法子拉着大家一起发财,怕就怕在有些人老古董,死不肯改,守着他那些田地不肯松口。”
海瑞:“你的路子我这些天也了解过了,太离经叛道了,他们凭什么跟着你走。”
“不跟,那就被扫进垃圾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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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烟花不断,抱月楼下停着一辆辆车马。
达官贵人身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走进抱月楼,挥金如土。
自那晚百官夜变后,抱月楼易主,不知到了谁的手里。
但那人头脑却是一绝,经营有道。
抱月楼推出一个又一个新花样,让这附近的乡绅纨绔不可自拔,每日抛妻弃家,在这享受极乐。
底下几层都是胭脂俗粉,但招式多样。
中间几层可荤可素,还推出了按摩捶背一条龙的服务。
这也是让许多富商动心之所。
忙完一天,来到这里,莺声软语,佳人素手在身上来回游动,安抚劳累之苦。
真正的达官贵人都在最上面几层。
宾客满席,高家家主高进左右张望,见到了茅家家主茅以焕,朝他点头示意。
两人理所应当地坐在了主位附近,低头寒暄。
茅以焕:“高兄可好胆,不带叔侄兄弟便敢来抱月楼,真不怕回去家吵屋闭,不得安宁。”
高家家主,杭州府远近闻名的惧内。
高进:“……多亏了李同知啊,他的请柬就是最好的挡箭牌,不然我还真不敢来,错过了这么个好宴。”
茅以焕:“高兄当真觉得是好宴?”
高进两眼虚望着上方:“茅兄意有所指,是不方便说吗?”
茅以焕:“你当真不知道,那李青云上任不到一旬,便对袁家那码头动手了,可见他不是个好相处的,如今宴请你我二人,又能打着什么好算盘。”
他眯起眼睛:“我可听说了他之前在淳安做的那些事。”
高进感叹道:“茅兄在淳安也有地?当真是家大业大。”
茅以焕脸上不好看:“如今不是没了,那李青云好手段啊,一声令下,淳安那群官吏就跟饿狼一般,把每一寸土地都量的清清楚楚,只是可怜我家子弟好几年的努力。”
“茅兄惧李青云,难道便不忌惮那海瑞?说句实话,我宁愿此宴是李青云所开,也不愿见到那海瑞。”
“穿着条粗布长衫,我原以为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谁知家中子弟吏员一抓就是几十个,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茅以焕拍拍高进肩膀:“且宽心,那海瑞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除非……”
他话还没说完,高进脸色就像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
顺着他视线望去,竟一眼就看到了那海瑞,与李青云一齐走进这厅内,身旁还有一个浙江按察使谭纶。
海瑞在这厅内更加格格不入了。
一身粗布衣服,可这厅里,就连桌布都是丝绸。
海瑞面无表情坐到了高进身旁。
高进不易察觉地往旁边挪了一下。
见鬼,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莫非他真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只是极能隐藏,未露本态?
“高老爷,”海瑞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其他正在交谈的人刹那间静了下来,厅内只能隐隐约约听到管弦丝竹之乐声。
一瞬之间,在李青云带头下,厅里又恢复寒暄之声。
“你也是个举人,我姑且这么称呼你。”
高进皮笑肉不笑:“海佥事,有何指教?”
“你家子弟,共七十三腹诽人因犯事举报被抓,已有四十五人交了罚金走了,还有二十八人不肯认罚,报上了你的名字。”
“我下了三道公文未见你出面,既然在这儿撞面,不知高老爷是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还是这幅死样子。
高进心里腹诽,嘴上却说:“应是下人不懂事,未见着那公文,耽误了海佥事的政事,回去我便责罚他们。”
“回我的话。”
高进闻言,面带不虞之色:“海佥事这是把我当做犯人审,这里可不是臬司衙门,我也不是你的犯人。”
海瑞:“无意冒犯,高老爷,还请你说。”
“有过便罚,要钱就交,无甚好说,海佥事秉公处理便可。”
“那就好,所需缴纳的罚金公文明日便送到府上。”海瑞点头,而后不再看他。
高进似乎是觉得有些失了面子,阴测测说道:“那海佥事可一定记得秉公处理,我们高家眼里最是看不得不平之事。”
海瑞好似不在意地点点头。
高进冷哼一声,将身体挪的更远了。
另一边,李青云也终于见完了今晚这厅里的其他人。
杨果在门外走进来,也是最后一个到的。
李青云眼露异色,到门口迎接杨果。
他压低了声音:“杨公公不来?”
他今晚请的是杨金水,怎么只来了杨果?
杨果望着李青云,直到两人眼神接触两瞬,才开口:“干爹他身体不适,派我这个做儿子的来捧场。”
李青云立马是懂了。
杨金水心里还是不满他这做法的,在他看来李青云这是不务正业,不好好想法子挣银子,非要搅浑杭州这趟浑水。
只是眼下还靠着李青云,自己托病不来,派了杨果,也算是小小的警告。
“那今晚就有劳小杨公公了。”
随着杨果落座,李青云起身举杯,桌前所有人都站起身。
“诸位,上元佳节,且饮且欢,莫要拘谨。”
来到这里的众人都知道这不是一顿简单的晚宴,但还是给足了李青云面子。
随着一道道美味佳肴端上餐桌,气氛自然而然的热烈了些。
高进,茅以焕两人心理愈发警惕,桌上菜肴,眼前舞曲也无心去看。
酒过三巡,李青云似是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两人:“高老爷,茅老爷,这般美艳舞姿,可口佳肴,怎么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