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坐在高位上,看着下方群臣争吵,心里有些放松。
这些天,他翻起了以前的旧书,查看了里面许多新皇登基之后被大臣夺权轻视的事例。
最近的,就是嘉靖和杨廷和之间的斗争。
所幸,朝廷里的臣子都是向着他的。
果真如嘉靖所言,只有臣子争吵,做皇帝的才能感受到实权。
但如果想做一个明君,又不能放任臣子超出限度的争斗。
这就需要一个中间派。
司礼监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缺。
他心里感慨嘉靖给他留了一套很完整的架构,心里对这位父皇的感觉当真是又爱又恨。
一愣神的功夫,下方的争吵已经不止于徐阶高拱两人的争锋相对。
任职的问题迟迟落不下,那钱粮之权就夺不过来,高拱如何能甘心。
两派打起了口水仗,徐阶一派死咬着手中大权不放,你一句我一句地顶回来。
裕王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了,于是说道:“诸位爱卿还未商量得出一个结论,不妨暂且搁置。”
他安抚高拱,道:“徐阁老与高阁老待会儿可私下与我商谈,今日之事,暂且作罢。”
不管二人态度如何,陈洪立马起身应和:“皇上口谕,稍后再论,散会。”
裕王初初上位,谁也不愿意做那出头鸟,做出半点忤逆的事情,众人于是齐齐散去。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高拱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只达到了一个目的,心中郁郁不平。
正要出门而去,这时杨金水突然在半路叫住了他。
“皇上有请。”
徐阶在一旁看着,心中惊惧。
今日之事,他豁出了一张老脸,拼资历,拼人脉,这才堪堪损失不多,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高拱在昨晚的一次面圣。
高拱和裕王的关系太过密切,这对徐阶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孟静,与我来。”
不管之后的谋划如何,徐阶还是要先安慰一下赵贞吉。
这个在自己手下屡次冲锋陷阵的好徒儿,被高拱打落了入阁拜相的机会。
若是没有立下大功,或者好的契机,三五年内都不太可能入阁了。
高仪走到李青云身边,与他说道:“外臣入阁参预机务,赐直房、食用、乘马,等内阁出了票拟,司礼监批红,再送到通政使司,就可以到户部去领了。”
“至于未领六部堂官之位,此事倒也不甚严重,本朝内阁阁臣几乎尽领部堂职位已经实属特殊,阁臣便是阁臣,无部堂之位,依旧可处理相关事务。”
明代内阁阁臣最初大多数都是以翰林官入阁的,本官最高不过正五品,因而常常会另外给他们安排侍郎、尚书的头衔以示尊崇,但并不会实际参与部务。
到了明中期,随着阁臣门槛的渐渐提高,才出现了以侍郎尚书职位入阁的现象。
但内阁的设置,就是为了分割相权。
如果内阁的阁臣领了六部的事务,那其实就和宰相没有区别了。
所以,一般只有当皇帝特别信任某一个大臣的时候,才会将六部的事务也委派给他。
高仪说道:“先帝在时,不理朝政,阁臣便渐渐领了六部事务,如无意外,徐阁老的登极诏中会拨乱反正,内阁里的阁臣所牵扯的事务一律都要除去了。”
这话说的好听。
现在内阁里还兼着六部事务的只有高拱和高仪,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手段呢。
还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李青云望着一个个散去的大臣,说道:“高阁老和徐阁老争斗已经严重至此?”
高仪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在你还未进京前,没有这么严重。”
“之前,他们甚至相互礼让,一齐商讨广东抗倭一战中的封赏。”
李青云道:“照高阁老这般说法,这件事难道还怪我不成,我可真是冤枉。”
高仪望着李青云,摇头笑道:“世事奇妙莫过于此了,虽然我也知道与你没有关系,但你仔细回想,你每次进京,似乎都搅得满城风雨。”
抛开事实不谈,难道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青云顿感汗颜,天地良心,进京几次,除了海瑞那次,自己可都没参与什么谋划。
他照实对高仪说道:“今日高阁老推我入阁一事,着实奇怪,事先他并未与我通气,可曾与你说过?”
高仪一怔,顿感疑惑,问道:“高新郑事先没与你说过?”
“我说你方才怎么这般木楞模样,不过高新郑此人性情如此,习惯性地安排一切,多半是觉得此事于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就自作主张了。”
李青云皱着眉头说道:“先前与高阁老从事,倒还真不知道他是这般性格。”
高仪见怪不怪,道:“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身上一堆坏毛病,多些时日你也就明白了。”
高拱是非常负气凌人的一个人,有大才干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刚愎。特别是在政事上。
李青云也不是气量狭小的人,说道:“只是有些诧异罢了,看高阁老的意思,户部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真要给我接手,我也不敢。”
扪心自问,李青云觉得自己比高拱更加刚愎。
但京城不比地方,他能在浙江,在广东呼风唤雨,是因为一地主官,有一定程度内自由改制的权力。
他可以设置军机处,设置特别行动处,将权力独揽,然后再做裁断。
但放在京城不行。
哪怕是入了阁,上面压着一个首辅,身边还有一大堆一品,二品的候补官员,盯着内阁里的位置
在京城,有京城的游戏规则。
高仪显然是听懂了,打趣道:“我还以为要劝告你一番,让你在京城低调一些,你有这觉悟,倒也无需我多费口舌。”
他看着左右,两人已经走远,旁边已经没有别的官员,于是高仪压低声音说道:“我知你与高新郑关系亲近,但须得切记,你与他志向再如何切合,总归有不同的地方。”
“关系再好,也决计比不过他的学生。”
这一番提示,显然是受到了张居正与高拱之间的启发。
张居正回到了老师的怀抱,曾经在裕王府志趣相投的两人如今分作两党。
其中变化,不可谓不快。
高仪道:“天下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分锅吃饭的时候,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这是铁律。”
“徐阁老和高阁老两人之间的争斗,我们最好不要参与过多。”
“现如今,以你我的位置,如何出手都不合适,谁输谁赢,终究会被忌惮。”
高拱是次辅,高仪和李青云也是次辅。
两人无论谁输谁赢,如果参与党争的目的不是为了把自己送上首辅的位置,那么就不能出死力。
屁股下坐着什么椅子,决定了应该是什么态度。
“谨受教。”
两人一路谈着,出了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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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高拱在偏殿见到了裕王。
高拱将心情全都挂在了脸上,裕王见了,安慰道:“今日之态势,老师所谋已大不可成,朕自作主张,便替老师缓一缓。”
听得裕王如此尊敬的语气,高拱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说道:“皇上如今登极大位,臣可受不起这般语气。”
裕王笑道:“朕寡弱之时,身边就只有老师,你我师徒之间,无话不谈,也不因身份而改变。”
高拱称是。
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裕王府中。
“杨金水,去给高阁老搬张凳子。”
杨金水立即搬来凳子,伺候着高拱坐下。
高拱则是一直盯着杨金水,待他走后,对裕王说道:“先前不知皇上身边与此人亲近。”
裕王解释道:“他在地方接管织造局生意多年,懂得一些经营之道,加上他与爱妃关系亲近,这内廷之事,也就交给他了。”
高拱点头,心里却在思量着李青云与杨金水之间的关系。
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高拱自然是知晓的,他心里诧异,李青云一直待在外地,居然也能在宫内落子。
“不聊那奴婢,国事为重。”
裕王说起方才的情况:“我心中属意老师才干,但徐阁老乃是德高望重的大臣,又是内阁首辅,老师还是忍耐些为好,凡事不可着急。”
高拱道:“徐阁老是有才之人,但奈何守成有余,开创不足,眼下大明江山社稷看似稳固,但四处漏水。”
“臣不愿做那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裱糊匠,想要开拓一番事业,这才急躁了些。”
放在一个月前,裕王听着高拱张口闭口言说革新的道理,必然是洗耳恭听。
但不知为何,如今竟然觉得有些刺耳了。
他压下心中烦躁的思绪,说道:“事缓则成,事缓则成。”
“徐阁老忙活了朕登基以来的所有事,关乎到礼法大事,也不好更替。”
话里的意思,是不想高拱再触碰登极诏。
高拱性格再不好,也不会在皇帝面前撒泼,勉强应了下来。
裕王接着说道:“朕初登基,很多事情还不能做主,但有件事还是可以的。”
“改元年号一事,诸多大臣意见不一。”
“朕就采纳老师所提,年号,便为‘隆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