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失势之后，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私底下已经很少见面了。
他们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张居正虽然身处侍郎之位，但对比徐阶高拱，资历尚浅，平日里在裕王面前话语权不高，反而是李妃更欣赏他的才华。
高拱作为裕王的老师，早早站台裕王，与之关系最为密切。
所以到如今，在清流之中，隐隐有与徐阶争权的苗头。
三人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如今的时节，在嘉靖的有心安排下，关系不再比从前。
徐阶让儿子把人请了进来。
高拱门外碰见张居正，心里有些诧异，此时一齐进了徐阶的书房，两人也不交流，徐阶也不开口，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肃卿，叔大一齐来访，可是有要事？”
高拱望了张居正一眼说道：“此番凑巧碰到叔大，并非一齐同来。”
张居正点头。
“敢问徐阁老，可知道李青云在杭州所为？”高拱问道。
徐阶心底里泛起了嘀咕，莫非谭纶赵贞吉也将此事说给了高拱听，那张居正前来多半也是为了此事。
那高拱张居正的消息是谁给的，这点就很重要了。
如果也是谭纶赵贞吉说的，那他们大可以直接公文直上内阁，无需用私人的方式传送。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这不是简单的传递信件，背后的信号是清流这个党派当中，是不是有了第二个党魁，是不是有人觉得和他徐阶平起平坐了。
徐阶心里不知闪过多少心思，将这些疑虑都压在心底里：“自然是知道了，胆大妄为啊，年前我还觉得他安分了不少，谁成想……”
他苦笑着摇摇头，话里的意思多少有些责怪李青云的意思。
高拱：“这小子胆大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三个都领教过了，但如果不是他胆子大，又怎么能扳倒郑泌昌何茂才，逼走罗龙文。”
徐阶张居正听完眼神诧异，这高拱在之前，对那李青云的印象可说不上好，如今怎么倒有为他说话的意思。
李青云赠与高拱信件最后的那一行小字除了激将的话语，还写着一句：“天下大统必在裕王，高侍郎为侍讲学士数十年，大势应当早虑，大事应当早行。”
这就是明晃晃的投靠了。
高拱有心争权，倒了严嵩，心里对徐阶那优柔寡断，中庸软弱的性格早有不满。
李青云对九边，国事的看法都合他胃口，还颇得皇上恩宠，如此之人，就该收入麾下。
“叔大怎么看？”
张居正回道：“我认为，此举甚是妥当。”
此话一出，两人皆惊。
就算知道你张居正是出了名的激进派，也没想到你这么激进。
徐阶：“妥当在哪里？”
张居正端正了神色：“在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在国家大势，国库亏空，既有奸党作祟，贪吏横行的缘故，也有我大明朝税收逐年减少的缘故，税收不上来，国家失了运转，就一定要改，改革已成大势。”
徐阶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地利便在浙江，浙江奸党扫除一空，蔚然正气留存，能臣干吏无不摩拳擦掌，且杭州田亩所干系藩王勋贵牵扯甚少，改田之事，合该浙江始。”
“人和便是有识之士尽在浙江，赵孟静，谭子理，海刚峰，李青云，庞尚鹏等人，无不是一心为国之人。”
“李青云此人，行事虽然胆大，但却不鲁莽，从罗龙文一事便可看出，他举措有当，这次改田，必然是做了周全的准备。”
“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何愁大事不成。”
张居正说的天花乱坠，徐阶想的却不是这件事了。
从天时出来他便不在意张居正后面所言。
对于他来说，国很重要，但家也不能忽视。
李青云此举，是在挖天下官员的根。
也是挖他徐家的根。
杭州府改了，那松江改不改。
徐阶心有为难，他自然是不太喜欢李青云改田的做法，可高拱张居正亲自前来为李青云站台，他又不能忽视两人的意见。
说到底，清流甚至内阁都还不是他徐阶一家独大。
他做不了一言堂。
严党势力随时反扑，他不能太不尊重两人的意见。
沉默了半晌，徐阶终于开口：“叔大所言甚是，但朝局之事并非如此简单，再过几日此事朝野皆知，看大势如何，再作决断，在此之前，就先不做理会，如何？”
所谓大势，就是看那群科道言官会作何反应，再有就是嘉靖如何想。
玉熙宫里，嘉靖也收到了杨金水的呈报。
这呈报分做两部分。
一份是杨金水写的，两页纸，将杭州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嘉靖；另一份就厚的多了，密密麻麻的数据统计报告，来自李青云的《杭州经济发展白皮书》。
前世在经某委的技能包还没掉光。
“这才过了多久，吏部的任命都没走完流程，他就又要搞事情。”
嘉靖把呈报往地上一丢，斜靠在道台边上。
闭着眼睛，将双手捧在脑后，丝毫不顾及为人君的形象。
吕芳服侍嘉靖多年，自然猜到嘉靖现在的心情如何。
故意说道：“这个不安分的猴子，我这就去司礼监把他的折子撕了。”
“撕了干嘛，扔进火里烧了吧。”
吕芳微微一笑：“那奴婢遵命？只是烧了这折子，谁来为万岁爷修那烧了的万寿宫啊。”
嘉靖笑骂道：“你这狗奴婢，笑话朕是讨饭的吗？”
“万岁爷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也折煞了天下人，这天下人的饭都是万岁爷给的，讨饭也是天下人给您讨饭。”
嘉靖脸上出现一丝缅怀之色：“改田啊，多少年了，已经没人敢做这件事了。”
吕芳：“万岁爷可是想起了张相公？”
“死了十几年了，朕也老了，严嵩也老了，”嘉靖的情绪低沉下来：“都老了。”
吕芳见势不对，赶紧说道：“万岁爷可是修仙得道之人，怎么会见老。”
修仙得道？
嘉靖心里也一阵茫然，玄修问道十余年，这世上可真有仙人？
吕芳小心翼翼问道：“奴婢去唤蓝神仙过来？”
“不必了，再派两队锦衣卫下杭州，接下来朕要闭关半月，所有奏疏，一律封存司礼监。”
吕芳当即心领神会，缓步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