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不跟你耍嘴皮子,我问你,海瑞该定什么罪?”
“不该在奏疏里用不敬之言詈骂君父。”
陈洪:“就这些?”
“就这些。”
“我现在问你,他詈骂君父那些话对不对?”
“詈骂君父便是不对。”
陈洪大声呵斥:“跟我绕圈不是,那我问你,他该判什么刑罚?”
李清源一本正经答道:“我只是国子监司业,无权对其他官员定罪,陈公公怕是问错人了。”
陈洪一时尬住了,说不出话。
这群人,各个都在敷衍了事,走过场,到最后,唯一一个交不了差的人就是自己。
他这个司礼监首席太监,在这场合,不能在软弱下去,须得震慑得住群臣,这才是嘉靖要用他的意义。
感受到众人的视线,陈洪拍了桌子,指着李清源,厉声道:“咱家没工夫陪你耍嘴皮。”
“海瑞犯的是天大的事,这事你们要么是他自个儿做的,你们没参与,那就说出他的罪罚,要是不说,你们和他就是一伙的。”
这般蛮横不讲理,倒是有了前面几代首席太监的风范。
讲理的怕碰见耍无赖的。
眼看着陈洪耍起了无赖,硬是逼着他们表态,许多官员面面相觑。
站起身的李清源最为无奈,放在还稳占上风,现在竟至一变而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还在一旁候审的海瑞出声:“陈公公,我说过,上疏一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与朝廷诸位无关……”
“闭嘴,将这个人给我押下去。”
“还有他。”陈洪手指着李清源,立马有两名锦衣侍卫将他双手束缚住。
李清源大为惊慌:“陈洪,你要做什么?”
陈洪:“你百般推辞给海瑞治罪,定是有牵连,且带下去细细盘问。”
上方的徐阶坐不住了,正要起身阻止。
陈洪冷声道:“咱家乃是奉旨办事,有什么意见你们和皇上说去。”
徐阶顿住。
高拱的脾气却是忍不了:“陈洪,有胆子的你连老夫一起抓了。”
陈洪不管他:“高阁老说笑了,阁员乃是人臣之极位,做到这个位置对谁来说都不容易。”
“咱家告诉你,你也没洗脱嫌疑,咱家不是因着你的官职不抓你,而是敬你是裕王爷的老师,留两分薄面。你若是胡搅蛮缠,咱家不怕连你一起抓。”
这般威风让在场的人为之侧目。
逞英雄气还不足一瞬的高拱瞬间哑住。
看着眼睛逐渐发红的陈洪,当真不知道他是为何要如此极端。
“剩下的所有人,都得上一道折子,写上这海瑞的罪状,不写完不许离开。”
徐阶:“陈公公!”
“皇上可有旨意让你禁足各部堂官。”
“夏粮征收在即,误了国事,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旁边的石公公上前扯了一下陈洪的袖子。
陈洪皱眉回头望了一眼,随后才对徐阶说道:“皇上没这道旨意,各部堂官和衙门公职的人可以先行离去。”
“但你们这些只知道上疏进谏的,正好就留在这,也不算耽误了本职工作。”
高拱一走,立马吩咐马夫赶去裕王府。
在堂中见得裕王,将都察院大堂的情况说了去。
“陈洪那厮气焰嚣张,变相软禁逼迫”
裕王大为生气:“亏本王还觉得此人对朱家江山社稷一片忠心,未曾想也是个奸阉。”
“高师傅,可要本王做些什么?”
李青云:“王爷不可擅动。”
两人看向李青云。
他接着说道:“凡事皆有因果,作恶自有天收,陈洪如此行径,虽是迫不得已,但终究会遭到反噬。”
“古来多少权倾朝野的权阉,又有谁有过好下场。此一朝,因着皇上圣明,忌惮阉人,所以始终没有出现恶阉。”
“陈洪的出现,不过是因时而需罢了。”
“他弹压百官,自然由百官前去反噬他,王爷此刻不着急出手。”
这番话还算直白,裕王听懂了表层的意思。
高拱细细琢磨,眼睛突然亮起:“若是如此,可以好生谋划一阵。”
“先前老夫想保海瑞,奈何百官不与为之,如今可挟持百官之势也。”
李青云点头,补充道:“可不只是为海瑞这般简单。”
“当然当然,一切为了王爷,为了大明江山。”高拱捋须笑道。
裕王更懵了,眼神不自主瞟向屏风后,脸上装出一副了然的模样。
“两位师傅皆可放手去做,本王定然鼎力支持。”
李青云:“酒香尚且惧怕巷子深,天时地利不如人和重要,事要成,还需推上一手。”
高拱:“玄卿放心,此事便交给老夫。”
见事情敲定,高拱匆匆离开,李青云也告退。
裕王立马钻到后堂去。
“两位师傅的意思,可能是京城里那些有积怨的百官要闹事了,他们的矛头必然是冲着陈洪,但又不只是陈洪。”
“所以海瑞可能成为那个由头,”李妃揉了揉眉心:“大抵是这个意思,高师傅这一去,多半是要在暗中鼓动百官起势,往他们希望的方向攻击。”
裕王听完,一些疑惑算是解开,又问道:“京城百官身上所系天下大事,若是闹起来,怎么能算是一件好事?”
李妃眸光发亮,指着熟睡的小万历:“若王爷登上大位,将来继位给世子,留着一朝老臣,王爷会有何忧虑?”
裕王思索后回道:“这……我大概会担心这孩子有没有威望能震慑得住群臣,保住我朱家的天下。”
“便是这个道理,”李妃在这幽静的小房子里也压低了声音:“天崩地裂的事情眼看就要发生,百官闹事,若是矛头利用起了海瑞,父皇就不便出头。”
“到时候出面平息的人只能是王爷,到时候,这百官的心都归了您。”
“内阁里有高师傅,张师傅,李师傅,百官又对你的德行心悦诚服……”
若是如此,饶是社稷更迭,也可保证其安稳渡过。
裕王双眼猛地亮起,心情一时难以抑制。
片刻后又皱起眉,望着李妃起了愁丝,表情拧巴着说道:“此等奸滑谋算之事,不似人君耶。”
颇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扭扭捏捏,不成帝王气象。
李妃当即宽慰:“首先,行事的是臣子,王爷并不知情。”
“其次,两位师傅也并非刻意去谋划此事,只是借势推了一手,乃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谈不上奸滑。”
“退一万步讲,我的王爷,”李妃眼睛紧紧望住裕王:“他们所作所为,都在你面前做着,纵使是有那么点私心,但都是为了朱家做事。”
裕王:“如此看来,倒是我矫情了。”
李妃笑道:“王爷哪里是矫情,分明是已有人主之气度,所思所想,皆是朝局大势,所行所为,光明正大。”
“爱妃不可胡言。”裕王轻轻呵斥了一句。
李妃:“臣妾没有胡言,只是希望王爷日后不要因着这手段在心里对两位师傅有所芥蒂。”
裕王:“本王自然知晓,君臣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
“高师傅在危难之际对我们不离不弃,李青云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与裕王府也搭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做事也是尽心尽力,自然不会对他们有所芥蒂。”
李妃:“如此看来,是臣妾妇人之心了,还请王爷恕罪。”
裕王开怀一笑:“无妨无妨。”
或许是怕吵醒小万历,裕王离开了,换了一个地方傻乐。
李妃望着其背影,坐在椅上,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家子,小的要哄,老的像个小孩一样,也要哄。
要哄着老的,不要对忠臣心生芥蒂,还要让他不要意识到自己正在干政。
着实是心累。
正想着,兴许是之前裕王一笑惊醒了小万历。
四五岁的年纪娇惯的很,在床上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
“睡醒了不许哭,再哭我把张师傅叫来给你上课。”
小万历当即吓得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