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虽然pua臣下,但也不是张嘴就戴高帽。
要么给实际利益互换,要么就抛出鱼饵,让众人来争,价高者得。
没听说谁是说一两句不值钱的话就能让人效死的。
你真把自己当做口含天宪的君上了?
李青云连忙下跪,神情“激动”说道:“臣实在有愧,承蒙君上如此厚爱,不能替君上分忧,实乃锥心刺骨之痛也。”
隆庆有些不高兴了,李青云这话说的漂亮,但实际意思就是办不到。
他做了皇上之后,漂亮话都听腻了,于是说道:“朕以师傅之名相称,实在是不想因着你我现在的身份而变得生份,李师傅当真不与我交心而谈?”
李青云回道:“皇上厚爱,不甚感激,但再造浙江一事,着实有些难办。”
“浙江集天时地利人和为一体,因着严党改稻为桑一事,万死之下,安抚百姓实现了桑树的大规模种植,这期间清丈田亩,改革考成之法,开通商口岸,每一件都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皇上当年在裕王府,也是清楚的。”
隆庆心里想了想,他还真不清楚,当年这些事情,也就谭纶隔三差五给他做个报告,高拱给李青云背书,他哪里想得通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事。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他也不能真装作不清楚,于是带点诘问的语气:“朕记得当年的李师傅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高师傅,张师傅,谭子理,海刚峰俱在,如何不能再做?”
“汝只言其艰,而无壮志耶?”
能不能说人话……李青云摇头道:“人是旧人,形势却并非如此,改一地尚且花费数年之功,大明朝剩下的两京一十二省又该多久,怕是照着以前的法子,一百年也打不住。”
隆庆心里有些烦躁,问道:“莫非就没有新法子?”
李青云顿了顿,回道:“新法难以让众人心悦诚服,若皇上有改革之意,可先与徐阁老商讨,内阁自会制定出大略方针。”
隆庆哑然,改革?他没兴趣,隐忍了太久,他只想做个吃喝玩乐的太平皇帝。
“英明神武”如他的父皇,在前期改革时便是满的焦头烂额,到了后面嘉靖自己都摆烂,一心玄修。
隆庆有自知之明,直接跳过了前面企图建立宏图大业的阶段,直接开始摆烂心态。
李青云这一问,话里话外两层意思,第一,皇上你想不想改革,有没有改革的决心,第二,现在内阁不是我做主,就算要改革,也轮不到我来做。
无论是哪层意思,都是明晃晃的拒绝。
隆庆心下气馁,觉得有些头疼了。
李青云将话题掰了回来,说道:“皇上不必过于担忧国库存银之事,等夏粮收了上来,今年广东再开两处口岸,又能多些银子,六部再合计一番,总归不会比今年的光景要差。”
这么一打岔,隆庆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是担心国防预算不足,后来联想到了财政危机。
钱!钱!钱!
怎生地做了皇帝,还得为了几百万两碎银烦恼。
隆庆:“朕知道了,李爱卿退下吧。”
变脸还真快……李青云告退。
乾清宫里,只剩下隆庆和杨金水两人。
隆庆显然是有些兴致缺缺。
作为皇帝,他应该仔细询问一下后续的财政支出和兵马调度,还应该巡视一下城防体系,联络一下宗室。
但他全然没了心情。
纵使是杨金水又拿来一樽带着东南亚风格的裸女金身像上前也是郁郁寡欢。
杨金水取来一杯茶水,递给了隆庆,说道:“万岁爷为国事烦忧,可切勿伤了身子。”
“做事情讲究一张一弛,做了正事,也不能漏了消遣,龙体为重。”
隆庆斜眼望着他,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婢教朕做事,朕自有分寸。”
杨金水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奴婢该死,一时失言,但奴婢只是担心皇上心里郁结,望皇上恕罪。”
隆庆本不想理会他,但杨金水不知怎地还出现在他视线里,碍眼的紧。
左右是心下烦躁,干脆问道:“朕记得你先前便是在浙江的江南织造局办差?”
杨金水心中一喜,终于是问了,于是答道:“劳万岁爷挂心,奴婢在织造局做了十几年,就连那每年五十万匹丝绸的生意也是奴婢谈下来的。”
隆庆冷笑道:“朕记得,你那时与严党走的很近。”
严嵩当时是支持景王,对裕王府是不遗余力的打压。
杨金水心跳一漏,连忙答道:“万岁爷明鉴,好似奴婢这等人头上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皇上。”
“浙江谁主事,谁能帮助织造局把宫里的差事办好,奴婢便与谁走得近。”
这个回答隆庆觉得满意,忽然又想起一些往事,问道:“毁堤淹田这事,你到底是做没做?”
杨金水斩钉截铁回道:“绝对没有。”
“都是郑泌昌何茂才两人所为。”
“此事,先帝早有定论。”
或许是担心失宠,杨金水接着说道:“奴婢知道万岁爷心中有疑虑,不信奴婢说的话。但奴婢这颗忠心是不会变的。”
“奴婢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
“那五十万匹丝绸,所有的进账到最后都进了宫里。”
杨金水刻意强调那五十万匹丝绸的事,终于是转移了隆庆的注意力。
只见隆庆问道:“姑且当你这个奴婢是忠心的,你且说说,李青云刚才的话是有意推托,还是真办不到?”
杨金水眼珠子转了转,答道:“回皇上,奴婢觉得李阁老,是有意推托。”
隆庆对这回答先是一愣,他知道杨金水与李青云有过一段关系,想着他怎么都不会说李青云的坏话,怎么……
杨金水接着说道:“奴婢对李青云还是了解的,此人行事如熊熊烈火,刚猛迅速,但又是一个不做好万全准备不动手之人。”
“他作为一个新阁员,资历人脉哪里比得过徐阁老和高阁老他们,必定是觉得无法完成,这才有意推托。”
隆庆听完,不做评价,转身起驾去了后宫。
虽说从洪武年间开始,后宫不得干政这条铁律就流传了下来,但是,懂的都懂。
祖制嘛,只有在进行魔法对轰的时候才需要遵守的。
隆庆到了后宫,找到了正在训斥小万历的李妃。
他对后宫干不干政没有多大概念。
嘉靖一朝,外戚的存在感极其薄弱。
或者说,整个大明朝,都没有外戚耀武扬威的空间。
隆庆偶有小事,都会来与李妃说上一番。
李妃母凭子贵,封了个贵妃的位置。
她清楚自己最值得依靠的到底是什么,因此对儿子的管教可谓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皇上许久未来臣妾这里。”李妃的话中带着一丝怨气。
做了皇帝的隆庆也彻底不装了。
之前整个裕王府里,妃嫔加在一起不过三人。
但登基之后,虽然正式册立的妃子还没有,但隆庆已经在化身勤劳的小蜜蜂,在这大内宫殿中四处采蜜。
隆庆尴尬一笑,打了个哈哈也就过去,让冯保带走小万历,直直问道:“方才李师傅传来消息,北边的俺答出现在了京城百里处。”
李妃眉头一皱,说道:“兵部的消息怎么说?”
“应该是无大碍,”隆庆在女人面前装的勇敢,一番不以为意的气概,接着说道:“朕烦心的是其他事,没想到我大明疆域万里,却始终困顿于一点粮饷,着实可恨。”
李妃问道:“李师傅也没主意?”
隆庆点头:“听杨金水那个奴婢说,李师傅是年纪太小,不能服众,办不了事,没法一劳永逸。”
李妃道:“这倒是对的,徐阁老高阁老都是一等一的贤臣,李师傅比起他们还是稍逊一筹。”
隆庆:“可就是这两个贤臣,如今斗得不可开交,朕连朝都不上,就是怕这两人在朝会上丢了体面。”
你最好真是这么想的……李妃摇头说道:“不妨碍做事便好,两位老臣总归是没耽误军情,事情处理好,那就任由他们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皇上虽然看着,但不能什么都不做,徐阁老高阁老都是朝中老人了,谁真摔了跟头都不好看,皇上看着点,适当的施展皇恩。”
“还有就是这朝会,该开的时候还是要开,大权不可旁落,贤臣可靠,但终究是外人……”
这般说教的语气果然给隆庆弄得不耐烦了。
先前在裕王府中时,对于聪慧的李妃还留着一分耐心,现在半分都不存了。他打断着说道:
“朕自有分寸,今日之事,暂且如此。”
隆庆心里有一套解决的法子。
虽然上位亲政不足三月,但他发现了对付文官内阁的一大利器。
那便是司礼监。
他心中自得,自己的父皇煞费苦心与文官周旋,放着司礼监这般大杀器不使用,着实可惜。
自己就算也不亲政,但只要其中司礼监中的人,也一样可以让大权不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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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
“实在是愚不可及!”
新任大理寺丞海瑞被提名配合处理军情奏报一事。
事情也确实很简单。
戚继光带着一队骑兵查了情况,就是小股俺答骑兵来打秋风。
只不过守卫的将士是个托关系的勋贵之后,吓得手一抖往后夸大了消息,然后一层一层,层层加码,成了俺答越过长城下,直取京城了。
海瑞黑着脸,说道:“按照大明律例,这些人,都应该处斩。”
戚继光站在一旁不说话。
张居正皱着眉头望着海瑞,先前他只听闻过海瑞的名声,心中也是敬佩他上《治安疏》的勇气。
但一起共事之后才发现,这人,真彼娘的怪。
勋贵之后必然是不能杀的,那人与英国公有关系,左右不过是虚惊一场,闹大了暴露兵部现在的空虚更为不妙。
“情况查明,我自会写奏疏为诸位请功,如何定罪,便交与内阁的大臣们审理罢。”
张居正原以为海瑞会不依不饶,但海瑞只是望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与戚继光一同退下。
衙门外,戚继光笑着说道:“张侍郎是个好官,兵部有这样的主官,是边关之福啊。”
李青云与他透过底,他大概率会被委派到九边任总兵。
这些天在京城里,看着六部衙门办差,是越看越心寒。
幸好,这个张侍郎还是个负责人,有能力的,到了边关,朝堂上要面临的压力能少上许多。
海瑞之前也听说过张居正的名声。
严格上来说,张居正算是他的恩主,毕竟是他点将让海瑞到建德县去,对抗严党,这才有青云直上的仕途。
但话又说回来了,本来海瑞在福建做教谕做的好好的,被派去了九死一生的建德县。
也就是他海瑞,换个人,死九次都够了。
一时间,到底是恩主,还是祸主,谁也说不清。
海瑞只觉得自己与张居正这种人是相处不来。
这也不奇怪,海刚峰心里也有数,能和自己相处的来的人,也少得可怜。
“你把润莲安排在了浙江做知府?”
海瑞家中,正在招待李青云。
对于李青云上门,海瑞已经不排斥了。
排斥也没用,虽然他一直很讨厌被当做是什么党派的人,但他身上李党的印记已经洗不掉了。
虽是粗茶淡饭,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我听闻他在南京与刚峰兄关系匪浅,能与刚峰兄做朋友的,肯定是一等一的好官,浙江的百姓也算是有福了。”
海瑞:“你这番话,是夸我还是夸自己?”
“刚峰兄如何想,那便是如何。”李青云答道。
海瑞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也说阳明先生的道理,我记得你并不推崇,一直在鼓捣着你的什么科学。”
“怎么,为了迎合徐阁老而特地学来的?”
两人关系甚近,开起了玩笑话。
李青云迎合着说道:“真让刚峰兄给说中了,如今我也做起了溜须拍马的勾当。”
“首辅之尊,当真是让人好生羡慕,他喜心学,天下人便迎合他喜爱心学,若我为首辅,不知我那科学,”
“可为显学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