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可查清楚了？”
张居正心里有些紧迫，最近真是多事之秋。
作为一个政治怪物，他的直觉一向灵敏。
兵部的动作和边关的异动由不得他不产生联想。
他对那群士大夫的底线并不抱希望，如果真的是火药局背后那群人向俺答透露的边关的军防，自己需得快刀斩乱麻，在更大的乱子出来之前解决此事。
“有眉目了，我们已经确定了参与火药局贪腐的人有兵部右侍郎曹光启，礼部左侍郎万世和，还有户部十三清吏司的几个郎中，另外还有还有英国公……”
张居正打断他：“这些人足够了，边关军防可能泄露，立即发文书给方逢时，以防万一，再通知王崇古，严密监视边关谍子。”
王国光犹豫着说道：“这件案子牵扯的人会很多，六部衙门会因此下去好多人，叔大你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居正闭上眼睛，好久才缓缓说道：“只诛首恶。”
“谁是首恶？”
张居正睁开眼，思索着王国光给出的那一份名单。
此时，他竟是有些羡慕李青云了。
当年李青云在浙江办贪腐一案，当真是办的一个酣畅淋漓。
事情传到宫里，嘉靖好悬没给李青云气个半死。
但奈何事情做都做了，嘉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张居正在京城，是断不可能将这件事情闹大，浙江再乱也是一地乱，京城乱了，那就真的是天下大乱。
“搜罗证据，谁证据最多，就抓谁。”
王国光有些为难：“那大概还需要些时日。”
“等不及了，你且说，谁的嫌疑最大？”张居正目光一闪，心里想到别的法子。
王国光犹豫片刻，说道：“兵部右侍郎，曹光启。”
二品大员通敌叛国，这个决定，饶是张居正一时间都觉得有些难办。
王国光瞧了一眼张居正，又试探性地说道：“户部郎中……”
“不必了。”
一个郎中还不够格，张居正心里下了决定。
“你准备好，时刻准备拿人，我入宫一趟。”
张居正行色匆匆，即刻去了紫禁城。
进了左掖门，他没有往乾清宫的方向去，而是去了司礼监。
“劳烦通报一声。”
半晌，张居正才见到冯保。
冯保见张居正脸色凝重，也不多说，驱散周围人。
“你应该留些人在外面。”张居正说道。
冯保：“你大白天来找我，是怎么都瞒不下的，到底是有什么事？”
“待会儿你到皇上跟前去，告诉他，有消息指明兵部右侍郎通敌叛国，贪污受贿，请皇上立即捉拿于他。”
冯保一惊，道：“你该去三法司，而不是来找皇上。”
“若是有时间，我定能搜集证据，再将他交由三法司，但是现在没时间，拖一日，边关便危险一分。”
冯保倏地站起，指着张居正半晌说不出话：“你……你，没证据如何抓人？”
“锦衣卫捉拿犯官不需要证据，你们只需一搜，定能在他府上搜出罪证。”
冯保：“你如何保证？”
张居正沉默。
他确实很难和冯保保证，让冯保冒这个险去跟隆庆开口拿人。
冯保在司礼监中地位虽然不低，但这件事从根本上和他无关，他不帮忙也是情理之中。
“太祖皇帝有言，凡官吏贪赃满60两银子，一律处死，决不宽贷，上到内阁和六部衙门，下到省、府、州、县，无一例外。”
冯保一抬眼，有些疑惑问道：“你说这事干嘛？”
“我不能保证曹光启是否通敌叛国，但他贪腐一事绝对逃不了干系。”
“数目之大，远不止六十两，足以将其剥皮充草。”
冯保顿时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只是……
我吗？
我一个太监到皇上面前举报官员贪污，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件事终究是因我而起，冯公公可以直言向皇上禀告，如果皇上对贪污之事有疑惑之处，还请公公这样说……”
半盏茶后，张居正拿着文书出了司礼监。
冯保掐准时间，在隆庆最无欲无求的时候请求觐见。
“李少保这一物，可观得极远处，发丝皱纹，细致可见，不知可否看得到那天上的星星，这天地的奥秘。”
杨金水在一旁听得直愣神，每次皇上完事之后，就变成这模样。
谈天说地，一副儒家正人君子的模样。
作为太监的杨金水虽然不理解，但是他表示尊重，用仰慕的目光看着隆庆，道：“皇上穷极天地至理，好学之心令人钦佩。”
隆庆轻咳一声，他没好意思说，不知这千里之镜能否看到天上宫阙，能看到嫦娥玉兔否。
听民间流传的说书，那嫦娥仙子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就连天蓬元帅都为了她被贬下凡间。
不知与这等美人同床……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求见皇上。”
隆庆眼露异色，冯保在府上多年，对他的印象还是好的，于是宣他进殿。
冯保一进来，隆庆还未开口，杨金水便说道：“你不好好看着司礼监大小事务，怎生地这时候来找皇上？”
冯保跪在地上说道：“打搅皇上雅兴，奴婢该死，只是奴婢前来确实是有要事。”
隆庆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美好，说道：“有何要事，交与内阁诸公商讨便是，怎么跑到眼前来。”
冯保左想右想，想不到垫话的理由，干脆咬咬牙直说道：“奴婢……奴婢收到呈报，弹劾兵部右侍郎曹光启贪赃受贿，请求彻查。”
话音刚落，乾清宫顿时变得格外安静。
隆庆一下子被说蒙了，怔怔望着冯保，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回到嘉靖时期猜谜的感觉。
杨金水喝道：“冯保，你这奴婢，别忘了身份，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刚喝完，杨金水立即转身跪下，对隆庆说道：“这奴婢在司礼监做了几件差事，怕是被那些个文人道理蒙了心，胡乱说话，还望皇上恕罪。”
这番话倒是给了隆庆一个可以说话的点。
隆庆望着冯保，没好气地说道：“擅自弹劾大臣，说是呈报，谁给的呈报，谁让你做的这事？”
“奴婢有言在先，对皇上绝对是忠心耿耿。”冯保顾左右而言他，先是表了一番忠心。
他迟疑片刻，压低声音说道：“此事，乃是张阁老私下与奴婢说的。”
隆庆不是蠢人，最多算是庸人。
听到张居正有参与其中，顿时察觉不一样了。
杨金水观察隆庆神色，对冯保说道：“近前来说。”
隆庆对杨金水的擅作主张毫无意见。
相反，他体验到了自家父皇身边有个得力的吕芳是种什么体验。
“你将事情说的再清楚些。”隆庆说道。
“禀皇上，张阁老说近来边关异动，是朝廷中有人给俺答骑兵通风报信，其中兵部侍郎曹光启嫌疑最大。”
杨金水一惊，再看向冯保，顿时什么事都明了，心里已经在暗暗计较他与张居正的关系了。
冯保莫非是同行，不对，本来就是同行。
应该是，莫非是你也串通大臣？
他对冯保一下子戒备起来。
“他为何会叛国，还有，张阁老为什么会找上你？”贤者时间的隆庆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那会儿奴婢正在司礼监值班，加上在裕王府与张阁老也不算陌生，便托我前来，百般恳求之下，奴婢这才来说。”
“其中每句话，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就让天雷亟了奴婢。”
隆庆阴沉着脸色：“若真是这种大事，他为何不亲自来说。”
杨金水暗道坏了，隆庆没能琢磨出来意思。
若是嘉靖在，便不会多这一问。
张居正想要保身，也实在是为了国事，撺掇的也只是司礼监三把手，即便是嘉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盖过去。
隆庆听不懂冯保这般隐晦的话，就有些让人无奈了。
冯保也觉得有些无奈，看向杨金水，希望他能将话稍微提点一下，谁知杨金水将头扭了过去。
无奈，冯保咬牙说道：“张阁老与奴婢叹息朝中风向对他不利，况且，叛国一事，万万不能放上台面，届时就算罪名成真，也不能以此来判处。”
这话说的够明白了，但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张居正在隆庆心里的印象。
他居然这般不相信朕，还要托一个奴婢的口传话……
说都说了，冯保干脆将张居正别的安排也说出来：“张阁老的意思是，让北镇抚司的人去搜罗曹光启家，定能找到罪证，届时只需贪污的罪证，治他一个抄家斩首的罪名，此事也算了结了。”
隆庆坐在龙椅上，迟迟不回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杨金水见状，说道：“皇上，此时太子殿下或是在午学，皇上可要去看望一下。”
隆庆回过神来，望着杨金水，说道：“言之有理，移驾慈宁宫。”
杨金水终于还是帮忙了，冯保被晾在地上，此时也不敢起身，望着杨金水的眼睛有些感激。
杨金水摇摇头，他终究还是不敢让隆庆自个儿想太多，万一想出别的什么岔子，反而不喜。
李青云事先叮嘱过他，若是宫中有决策不了的大事，可以让李妃介入。
慈宁宫，李妃对隆庆前来感到意外。
听杨金水说完过程，李妃直接挑明了说道：“皇上终于可以知道张师傅是个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臣子，当真是可喜。”
隆庆一怔，问道：“哪里可喜？”
“张师傅以身犯险，不顾名声，托冯保给皇上传讯，就是天大的忠心。”
隆庆听这话，总觉得有些别扭。
还是那句话，张居正若真是忠心，一心为国，不为其他，为何不来直言与朕说。
隆庆陷入了一个忠诚不绝对的思想误区。
李妃用平缓的语气说道：“臣妾知道皇上在芥蒂什么，只是依臣妾看，张师傅此时已经身处漩涡，若是直言皇上，必然会坏了国事。”
李妃知道隆庆不喜欢卖关子，接着说道：“此事定然与朝中弹劾兵部变革一事脱不了干系，曹光启和那群人见不得兵部改革，闹出这乱子。”
“张师傅被弹劾中，若是直言皇上，告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那天下人该如何议论皇上和张师傅。”
“若是一个贪污受贿的名声，又会变得滑稽，此事万难解决，偏偏被张师傅找到了法子，找上了冯保。”
“张师傅，有勇有谋，对国事思虑周全，对皇上忠心。”
“这才是臣妾所说，恭喜皇上得了一个忠心的能臣。”
言罢，在一旁的杨金水心里暗叹，还得是王妃。
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他的身份不好说。
很多时候不是没有聪明人，只是你的身份不同注定了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合适。
这些分析的话交由李妃来说，再合适不过。
听完李妃这番话，隆庆的眼神变得复杂。
老实说，隆庆很讨厌这种别人能看的明白，偏偏自己蒙在鼓里的感觉。
与这些天纵之才待在一块，总是让他压力很大。
他想他的老师高拱了。
只有高拱，是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如此说来，是朕错怪张师傅和冯保了。”隆庆说道。
他转头对杨金水说：“让冯保那奴婢起来吧，别跪着了，照张师傅说的话去做，事情办好暗地里赏他和张师傅一点什么吧。”
杨金水领命就走，此时左右只剩隆庆与李妃。
李妃见没外人，起身走近道隆庆身后，双手按在了隆庆的肩膀上。
鼻间传来的脂粉香气让李妃稍稍皱眉，但还是顶着心里的一点小怨气说道：“皇上不必太纠结，聪明如张师傅，到头来还不是要找皇上来求助。”
“举报曹光启一事，张师傅又何尝不是在自救，自救也只能向皇上求救，贤明的君主，又怎会对忠心的臣子视而不见，张师傅这是认为皇上贤德……”
一番话又把隆庆哄得心里舒服多了。
他握住李妃的手腕，说道：“朕也是幸运的，父皇给我留了一堆的能臣。”
他话锋一转，“只是这朝中可信任的大臣着实是少了些，爱妃觉得，朕将高师傅召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