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张居正是一个,还有李青云。”
“这两人伙同中官,哄骗圣上,以至于赏罚不分,置国法于虚设。”
“首辅李春芳,更是庸碌无为,胆小懦弱,内阁几无一人可为能臣。”
曹光启怒声大骂。
任谁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陷害他人后,发现对方不过是衣角微脏,都会生气。
张溶不耐烦地敲桌子说道:“本公没时间听你大言不惭,先前早与你说过,不要再来找我。”
“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认为我英国公府软弱可欺?”
你小小一个右侍郎,谁有心思听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有能耐你到乾清宫里说去。
曹光启:“国公爷,实在是情况特殊,那王国光奉命查火药局失火一案,结果如此草草收场……”
“这岂不是正合你意,你保住了秘密。”张溶打断他。
曹光启急了:“我若是担心泄密,又何必多此一举,实在是那王国光咄咄逼人,已经在翻查兵部旧账,再不分他的心神,咱们都有祸事。”
“打住,谁跟你咱们,本公爷与你们毫无干系。”
曹光启咬紧牙说道:“国公爷莫不是以为如今还能挣脱干净?这大明朝做官的又有谁的手底下是干净的。”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大不了被皇上训斥一顿,本公不像你,”张溶也懒得说风凉话,叫来下人驱赶道:“快走快走,本府今日起谢绝接客。”
曹光启被灰溜溜地赶出国公府,心里暗恨不已。
他大概是没想过,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去找张居正妥协。
但正如他前面所言,作为一个自视甚高的文人,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利益。
分明你年纪轻轻已经入阁,为何还要与我们这些背地里刨食的人过不去。
他心里坚决不承认是不舍得那每年白花花的银子,或许先前是这个原因,现在,他要为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而斗争。
“若是如此,莫怪我不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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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秦淮河畔。
李青云收起京城寄来的文书,随手交到了李顺儿的手里。
“这条河上船真多,但还是没有咱们浙江的多,更没有田虾在海里的多。”李顺儿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
李青云闻言笑道:“人家可改名了,如今做了将军的人物,叫田海,你再当面叫他田虾,当心他找你练手。”
李顺儿一脸不屑:“就他他三脚猫的功夫,我让他一只手,都奈何不了我。”
李青云许久未曾见过这些人了,去了京城,带不走在浙江的那些老班底。
齐大柱在东南再熬一年资历,就能当总兵了,要替李青云看着浙江的兵防。
田虾管着水师,史学典老实做起了官,走通关系后在浙江做了个知府,田有禄做到参政的职位,也是快退休的年纪了。
如今能堪大用的,竟然只有林守如和刘显德两人,其余的学子资历太浅,都还不如前面所说的那些人。
“南京的船不行,但河道衙门修的倒是气派,十足十的有钱啊。”
作为大明漕运的重要转继点,南京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朝廷将各地上缴的赋税、珍奇物品统统汇集南京,再由此运往北京。
南京这座城市,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集散地,承担着全国财富的存卷和转运,辖下设有专门的漕运总监一职,统筹全国各地的运输事务。
“必须得气派,整个天下的钱粮都从这里流到京城,不壮丽何以重威。”李青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太阳底下的河道衙门,随后转身就走:“去户部衙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声响,作为副都,怎能不回应?”
刘体乾望着突击前来的李青云,心里稍稍有些慌乱,又迅速平定下来。
“不知李少保前来有何贵干?”刘体乾问道。
衙门里所有人都招呼了过来。
“自然是为了公事,漕运之事非同小可,”李青云打量着周围:“京城兵部出了件大事,不知刘部堂可有耳闻?”
“有邸报传来。”
“不由本官多想,多事之秋,不容半点疏漏,这漕运之事,关系国家命脉,比我李青云这个项上人头要重得多,今天来便是亲自督办一二。”
这理由让刘体乾也推脱不得,心里暗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于是吩咐人去将漕运相关文书带来。
李青云拉住刘体乾:“刘部堂老成谋国,可否在一旁为我解疑答惑?”
刘体乾想扯回衣角,谁知李青云抓得竟然这般紧。
看来是推托不得了。
只好勉强挤出一抹笑回道:“李少保有请,老夫又怎么好推辞。”
门外那些郞官主事松了口气。
部堂跑不掉,好好好,这锅到不了他们身上了。
一般来说,打击贪腐是一件非黑即白的事情,但要是好放在错综复杂的现实里,就会因为各种情况而变得不一样。
发现一个人是否贪污,并不在于他个人的行径,而是上头想不想查。
当贪污达到一个比较大的数目,且参与人员较多的时候,这件事从根本上是遮掩不住的。
只要对着账册细细一查,什么都能查出来。
所以在大明,应对反腐最好的办法就是贿赂钦差,贿赂不成,那就拉出一两个背锅的。
当然,事情也没有极端到那个程度。
万事都好商量。
由刘体乾来应付李青云,就避免了他们这些底下人如果没有和李青云商量好被推出去背锅的命运。
“南北漕河长达三千余里(约一千七百公里),途经浙江、南直隶、山东、北直四省。每年有粮船一万一千七百余艘,官军丁役十二万余人,以及民商船只往来其间。”刘体乾在一旁补充着情况。
虽说河道衙门,漕运衙门一定程度上是独立,但是只要还领着户部的拨款,就始终受户部的管控。
“我记得每年的漕运定额为400万石粮食。”李青云说道。
“正是,只是偶有意外之事,皇上恩赏特赦某地遭灾时会减免些,亦或是京城充作军粮多了,漕运便会多些。”
对漕运的事,刘体乾颇为熟络,望着李青云点头,心里紧张更甚。
这个李少保看来也是有备而来。
只是,看他之前的态度,并不打算将大家的遮羞布掀开。
漕运主要有支运、兑运、长运等形式,尤其是由漕军运卒承担的“长运”比较高效,故惯常使用。
但“长运”在方便百姓交粮和方便运输的同时,也衍生出了名目繁多的附加杂费和腐败行径。
各自都捞一点,里面牵扯的人数和衙门数不胜数。
稍稍做的不好,十几万官军丁役就能闹翻了天。
“当中靡费不少,一艘船最低造价一百零五两银子,每年还要维修替换,还有这运道维修,每年砸了六十万两银子,怎么修都修不好?”
刘体乾回道:“着实是淮水难治,每淮水盛时,西风激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
李青云:“老天爷的事情管不着,那就只能管咱们能管的。”
“实话说,这两年朝廷过得很艰难,需要开源节流,这漕运的事,我看就可以改改。”
“维修添造漕船、维护运河安全通行及丁役成本巨大,这些都是可以缩减的。”
刘体乾当即沉默不说话了。
他摸不清,李青云此时到底是想反腐还是只想着节流。
如果是后者,底下人虽然也会闹出意见,但他们这些高堂上的人会安然无恙。
无非就是底下贪的更凶一点,再多苦一苦百姓,到他们口袋里的依旧不会变少。
银钱的总量是不变的,朝廷想在这方面节约开支,那省下来的那部分就会从民间掠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刘体乾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良心的,虽然他贪污受贿,以权谋私,但他还是个好官,绝对不是为了钱。
于是他试探着说道:“盲目节流似乎并不可取,漕船不修,影响漕运,丁役银两省了,又会拖慢进程。”
“若是官军强压,又会激起民间不忿,实在是难以实行。”
李青云笑道:“说到底,不过是漕船的问题。”
刘体乾下意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怎么就是漕船的问题了?
“维修添造漕船,三年小修,六年大修,满了10年漕船就要更换,每年需要替换2000艘漕船来算的话,每年造船成本约为21万两白银,若是能减少造船的成本,提高船只使用年限,中间便能省下不少银子。”
“至于有没有这样的船,大可在民间征集,竞标,谁家的船若能达到效果,就用谁家的。”
以东南如今的情况,谁家的船只最好用,不言而明,自然是李家的。
刘体乾闻言,目光一闪,再望向李青云,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问道:“若是再算丁役成本,又该如何缩减?”
李青云:“我记得天顺年间规定,漕船可以顺带一些地方土特产到京城或者在沿河地区贩卖,而且“附载土宜,免征税钞”。免税量以重量来核算,弘治年间为每艘船10石重的货物,丁役成本不一定要从丁役本身去降。”
“朝廷放宽可携带的私货,不加征税,可以交由官府或者商人承包,所得利润补作节约的丁役成本。”
事实上,上面的政策无论初衷多好,到了底下执行的时候都会变坏。
李青云现在就能想到,底下人又能拿这些新规定做什么文章。
无非不是再立名目,索取丁银,或者干脆全载私货,到了地方倾覆漕船,白赚一笔……
数不胜数,而且防不胜防。
“此时可以不急着来,本官会先请奏皇上,届时施政之时,可先加土宜私货的重量,不减丁银,试点实行,漕船也正好可以逐年更换掉。”
“如今的漕船以300石运量的漕船为多,可逐步更换为500石。”
李青云没提漕运体系中最难办的事,那便是如何保障运道通畅。
这笔烂账,纵使是富可敌国的李家都难以完成,后世有人算过,乾隆中后期,最多时连防汛费用在内每年需350余万两银子在运河维护上。清朝从1644年建立到1901年取消河运,近260年所花费金额当在5.3亿两白银以上。
这个天坑,不找一两个当代河神,再搭配被隐藏许久的水泥,怕是填不完。
或者更节约成本的方法,直接废除漕运,改为海运。
不过这些都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事。
李青云对漕运动手的更主要的目的是,掌握住这条朝廷命脉。
节制天下财权是远远不够的,当整条大运河从上到下都布满了李家的身影,与朝廷的命脉紧紧相融在一起,才是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时刻。
通过这条河道,由北及南,将最方便也最快地施加李青云的影响力。
刘体乾不知作何回答,李青云心意已决的情况下,他一个南京户部尚书又能做什么。
真正的国策都是由内阁那些人来制定的。
夜幕降临,李青云走后,刘体乾身旁围上一群人。
刘体乾没好气地说道:“都回去罢,无事发生,就算是有,也轮不到你们来操心。”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与此同时,新任蓟辽总督方逢时遇到了些麻烦。
在与俺答作战的日子里,双方交手,一直是互有输赢。
大多数时候,在小规模的交战中,凭借着手上的火器优势,还能占上便宜。
但不知为何,俺答人好似如有神助一般,四处出没,让他们频频吃了败仗。
所幸是李青云李阁老举荐上来的那个武将,人看着像个老实的农民,打起仗来却一点都不含糊。
借着朝廷新送来的火器装备,组成了一个混合编队军阵,在面对俺答骑兵时获得奇效,稳住了阵脚。
“此事速速告知李阁老,事出反常,边关恐有变化。”
戚继光神情严肃地叮嘱道,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他显然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与此同时,随着边关战事奏报送入京城。
六科给事中御史再次请罢兵部变革一事,弹劾张居正,李青云等人妄动国策,扰乱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