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对高拱的印象并不差。
在裕王府时,高拱对他们一家人的好都看的出来。
但那个好字,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隆庆见李妃陷入沉思,提醒道:“爱妃觉得如何?”
李妃笑笑道:“国家大事,臣妾不好说,皇上一定要自己拿主意,不然传出去臣妾可就背了大罪过。”
隆庆讪讪一笑,道:“爱妃言之有理,朕也是突然这么一说。”
“臣妾就再多嘴一句,高师傅以前对我们一家子都甚是亲近,但是……”
李妃脸色露出惋惜的神情:“但是内阁席位何其重要,高师傅走的方式,也不是那么体面,这才一年不到,徐阁老刚走,高师傅马上就回来,天下的臣民又该怎么想皇上。”
“况且,内阁多方变动,其中动荡皇上也该考虑进去,这天下可还经得起折腾?”
隆庆默然,又打消了复起高拱的念头。
如果连紫禁城里都觉得复用高拱不是一个好主意,那在朝野之中想必也是如此。
走了一个高师傅而已,他还有张师傅和李师傅,能对付得过去。
隆庆说是来慈宁宫考校小万历的学业,但其实压根没搭理,从李妃这得到了答案后,飞速地离开了。
李妃望着隆庆远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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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办案,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这一天,京城百官们再次回想起被锦衣卫支配的恐惧。
作为大明最庞大的特务机构,还是一个依托在皇权庇护下的暴力组织,它真正具有抓人不需要证据的能力。
不用像某个瘪三刚说完这句话就让人给枪毙,打完报告,批了条子就完事。
锦衣卫被嘉靖整顿过,加上司礼监这些年的发展,名声虽不外显,但实力也是在增强。
朱七带队,穿进了曹光启家中,四处打量,很快便轻车熟路地从屋里面查抄出来大量的家产。
“好久没抓这么大一条鱼了,我还以为我这把刀,要在皇上手下一直待到生锈了。”朱七感叹道,听着府邸内传来哭嚎声,和碰撞声。
嘉靖迷溺修玄,集中精力以议“大礼”,无暇顾及狱室冤魂。
在位的四十五年,确实不重视宦官,东西厂的势力气焰略有刹减,但又更加强了对锦衣卫的宠信重用,“诏狱”的凶焰恐怖更过于前朝。
宿弊难祛,颓风易靡。
锦衣卫强势与否全靠皇帝是否需要,朱七一直在担心,自己这最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碰到温厚的君主,那便没了用武之地。
“还有王法吗,你们凭什么胆敢如此。”披头散发的曹光启被两名锦衣卫按着肩膀,压在了地上,正在奋力挣扎。
“老夫乃朝廷命官,二品大员,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凭什么抓我。”
朱七冷笑道:“看到这个牌子了吗,这就是王法。”
又瞧了一眼那两名锦衣卫,呵斥道:“平日里教你们的本事都到哪去了,让他疼,疼了就没这么吵,也听话了。”
两名锦衣卫连忙发力,一扣曹光启肩胛处,稍一发力,曹光启当即疼晕过去。
有人跑来传讯:“禀七爷,府中抄得财产共计三万八千余两,珠宝珍玩未计入其中。”
朱七一点都不意外,他的人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完全也是因为这些官员一抓一个准。
他二十年来抄了无数官员的家,还从未有过一次意外。
想到这里,朱七稍稍有些愣神。
要说意外,还真有,就是前几年去的海瑞家。
但真是半点富贵不见,全家上下最贵的就是那副棺材,其次便是官服上的玉带了。
有了这些赃款,他明面上也能有个交代了。
接下来,就是杨公公私底下吩咐的事。
“有没有搜到通敌叛国的证据?”
那人也是个机灵的,摇了摇头。
朱七略显失望,随即就听到那锦衣卫说道:“不过咱们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是关于兵部的,其中一些书信,牵扯着好些官员。”
朱七目光一转,这是冯保交代的事,他也正好可以卖个人情给张居正。
于是吩咐道:“都收罗起来,今晚好好招待这个兵部右侍郎,有些事情尽量让他开口招供。”
一名知道内情的千户问道:“不是说东西不能说出来吗?”
朱七摇头:“咱们还是得留一手,不管是为了边关,还是为了自己。”
这是以防曹光启后面的人闹事,如果事情闹得大,通敌叛国的罪名落下来,基本上就立于不败之地。
曹光启被抓是在晚上,第二天传遍整个京城之后,满朝文武百官义愤填膺,纷纷上疏,为曹光启讨不公。
人数之多,令人咂舌!
很多不明事理的官员也跟着上疏求情。
对他们而言,知道的不多,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不能让嘉靖压制了这么久的锦衣卫再猖獗而出。
抛开曹光启本人对错不谈,绝对不能让你锦衣卫抓人的代价这么轻,不然之后大家就都危险了。
朝野议论纷纷,舆情汹涌之际。
一些本来藏在幕后的既得利益团体也忍不住出手了,他们担心如果捞不出曹光启,把他们透出去了,全都得死。
相对应的,弹劾张居正本人的奏疏也是一封接一封。
内阁连同司礼监光速审理此案,罪名下发,曹光启涉嫌巨额贪腐,喝兵血,被判处抄家斩首,家中男性流放边关,女性充入教坊司。
此令一下,舆情瞬间消退了不少。
朝野中呈现出一股诡异的氛围。
结案了,就这么结案了。
张溶在府中不可置信,来回走动,缓解心中的焦躁。
他心中一直懊悔,为了每年这点孝敬,丢了这国公位置,怎么有脸面到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
结案的消息传出来后,他还在懊恼,早知道张居正不敢把事情闹大,自己就不该听曹光启蛊惑,还留下了一个轰炸火药局的把柄。
结案后的两天,京城好些人过得提心吊胆。
曹光启没有等到秋后,直接斩于菜市口,顿时让许多人安下了心。
这下结束,是真结束了。
可怜的曹光启,他万万没想到,张居正这个看起来像翩翩君子的人,玩起政治来居然如此无赖。
借锦衣卫之力暴力破局,简直是一点武德都不讲。
紫禁城中,乾清宫内。
朱七将一应证物证词交由杨金水,端了上去。
“禀皇上,张阁老所言不差,经过臣细致搜罗,寻得曹光启通敌叛国的书信,泄露了我大明九边城防部分布防图,另外,顺藤摸瓜,还翻到了火药局被炸一案,也与这个畜生脱不开干系。”
朱七讲的还算含蓄。
证词上可就写的不含蓄了。
交由三法司的证词证物是一份,交给隆庆的是另一份,这一份更详细,甚至记录了曹光启近半年以来的所有出行记录,做过的事,拜访过的官员。
里面又扯出一大堆名单,列举出了可能与兵部贪饷案,轰炸火药局案、通敌叛国案有关的名单,英国公张溶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其中首位。
隆庆是越看越心惊,将这些证词丢在远处,对杨金水说道:“拿远些,拿远些,朕看的心烦。”
待杨金水拿下去后,隆庆捂着额头:“大明何曾亏待过他们,为什么他们要做这些事出来,难道就不怕天雷亟了他们吗?”
朱七跪地朗声道:“这些文人是这样的,空读了这么多书,不懂半点忠孝廉耻。”
“还望皇上不要因为这些贪蠹之人伤了心神,保重龙体为上。”
能在嘉靖那个年代混下来,还能爬到锦衣卫头子这个职位上,朱七的情商自然不低。
“我大明朝还有贤臣吗?”隆庆叹气说道。
他又想高拱了。
杨金水连忙说道:“皇上万万不可被这些腌臜人蛊惑了心神,我大明朝人才济济,文臣如云,武将如雨。”
“一些烂人,不足以坏了大局,再者说,这些人不都是大明朝真正的贤臣给挖了出来吗?”
杨金水这番话起了作用,隆庆点头说道:“给张阁老加个太子少师衔,赏百金。”
“……从太仓库出。”隆庆又补了一句。
“至于这些人,朱七。”隆庆说道。
“臣在。”
“再查清楚,先帝在时最是信任你,朕如今也信你,名单上这些人,除了英国公,有一个算一个,得了证据,立即禀告司礼监,将他们都贬出京城。”
“在地方的,找个由头,全黜了。”
“臣领旨。”
隆庆觉着有些心累了,靠在龙椅上,因为过于倦乏,也没有玩女人的想法,只是静静地躺着。
杨金水拧了张热毛巾,轻手轻脚地给隆庆擦着。
隆庆纵使是被杨金水伺候了这么久,但杨金水终究不是他的大伴,身体上始终有些不自然。
杨金水将隆庆潜意识的反应都瞧在眼里。
这是几乎无可弥补的差距。
和皇帝一起长大是一种从龙之功都比不了的资历。
杨金水也不气馁,他虽是近臣,但也有自己的优势。
他不完全依靠伺候人来展现价值。
一番擦拭,隆庆的心神舒缓了不少,杨金水再端来一碗温热的茶水便站在一旁。
待隆庆咽下一口,便开口说道:“皇上近来劳神许多,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罪过。”
隆庆未瞧他,也不做回复。
“不过奴婢觉着日后绝不会再有这般多的烦心事。”
隆庆:“你这奴婢懂得什么,只会说些空话。”
杨金水笑道:“奴婢这可不是说空话,皇上你想,李少保这一出京城,京城便这么多事,还好有个得力的张阁老在。”
“就是如此,奴婢就忍不住想,若是李少保在,京城有这两个得力的臣子,岂不是稳如泰山。”
杨金水美言李青云的同时,也带上张居正,显得自己与李青云的关系不那么“不正常”。
隆庆本来不察觉,经杨金水这么一提,也是回想起李青云在京城这几个月自己过得有多舒服。
只需要考虑玩乐,精力充沛的李少保将大部分政务都挡在了紫禁城外。
前来咨询政务的时候,也是最让自己省心力。
很多时候想象是可以美化某些东西,夸张一点,甚至可以无中生有。
“李师傅,是到了南京看管漕运?”隆庆艰难的从脑中想起这件事。
“淮水又遭了灾,为了保证漕运安稳,李少保特地下了一次江南,前些日子还上了一道折子,说是要整顿漕运,就等他人回来,在内阁议事。”
“皇上可要看一看?”
隆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不必了,下旨封赏李少保,让他闲暇之时,速速回京吧。”
看了也乱心神,倒不如让内阁的大臣讨论完再告诉自己结果就是。
“去,端两碗鹿血来。”
隆庆兴致好了些,打算勥烎菿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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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下巡视到杭州的李青云再一次收到了隆庆的慰问圣旨。
一旁陪同的南京河道衙门总督和几部郎官纷纷表达敬佩之情。
从南京到杭州,一路顺流直下,一方面是为了考察京杭大运河最末一段的具体情况,另一方面,是要到杭州的船厂中考察海运的可能性。
拍脑袋出想法和拍桌子做决定,最终只会导致拍屁股走人。
漕运情况如何,海运是否可行,一切都要根据事实说话,脱离实际的空谈只会坏事。
大明内阁大学士,太子少保,户部尚书,江南首富,实学领袖,南党魁首回到了他忠诚的大本营——杭州。
这是……梦开始的地方。
“帆樯如林,百货山积,官船、客船骈集,繁盛至此,老夫当真是大开眼界。”
刘体乾全然没有之前在同僚面前对李青云那股桀骜不驯的模样,此时悄悄打量着李青云的眼神,大肆夸奖着在杭州的见闻。
这般多叫卖之人,乱了田亩国本,如此下去,遗祸无穷。
“百业兴盛,车水马龙,当真一副太平景象。”
这般多肮脏污臭的西洋夷人,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万国来贸,大国气象,可见一斑。”
兀那刁民,见吏而不畏,见官而不拜,纲常败坏,国体何存!
“民不惧吏,政通人和,难怪此地可为人间至乐。”
李青云望着脸色不停变幻的刘体乾,心里觉着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