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云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让赵贞吉一怔。
但刀悬挂在脖子上,他也懒得理会李青云。
他要找死是他自己的事。
自己还有大好的前程要追逐。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闯入了海瑞的庭院,一脚踢开木门。
那气势,与抓捕严世蕃都不遑多让。
风雪飘进堂中,正中椅子上端坐着海瑞。他的背后摆着一具白木棺材!
这让闯进来的众人气势一时间竟被拿住,怔怔地望着那人。
也只是一晃神,为首的大内提刑司提刑太监紧紧望着海瑞:“户部清吏司郎中海瑞?”
“正是。”
“拿了。”
两个太监提着锁链上去将人扣了起来,动作稍显粗鲁。
“不要伤他半根毫毛,查完背景再说。”
皇帝震怒下的官僚机构运转起来是飞快的。
这边当晚刚把人抓进诏狱,另外一边,陈洪已经开始审讯黄锦。
这个敢在吕芳之后与自己争权的人。
大庭广众之下,扒光了他的衣服,打断了他的腿。
一通审讯下来,没有问出来半点东西。
陈洪不耐烦地叫人把这一坨白花花的肉端下去,心里狠狠出了一口气。
他早知道不会问出什么东西。
黄锦对嘉靖的忠心,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
只是纯粹的要打他。
如果有意外之喜,将他坑杀了也没关系。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陈洪勾起嘴角,望着一旁面无表情的阁员。
以徐阶高拱为首的文官们乖巧得就像是鹌鹑,静静地望着陈洪拿黄锦立威。
杀鸡儆猴。
“禀老祖宗,海瑞已经带到诏狱。”
陈洪满意点头,对这声老祖宗很是受用。
“赵贞吉和李青云呢,皇上可是有旨,让他们即刻审讯海瑞。”
赵贞吉从人群中站出来,随后发现李青云已经不见了。
“李青云呢?”
一个小太监说道:“奴婢方才看到他出宫去了。”
陈洪眼睛一亮:“定是此人畏罪潜逃。”
小太监说:“他说他要去见裕王,皇上没禁足他,所以奴婢没敢拦着。”
“……”
陈洪心中一怒,就要破口大骂,但随即又忍住了。
涉及到裕王,他说什么都得谨慎点。
眼下嘉靖需要他的狠辣震慑群臣,但陈洪自己心里也清楚,嘉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天下迟早是裕王的。
那么不管在明面上还是背地里,都不能牵扯得罪裕王。
方才,还处在被害妄想症中的嘉靖将注意又放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他才是这场宫中闹剧的最终得益者,于是下了一道旨意,让裕王也交上一份认罪书。
他冷哼一声:“把人看好了,咱家带着旨意去把他拿回来,这里的人要是跑了一个,咱家扒了你的皮。”
陈洪这便是要雷厉风行地去宣旨。
另一边,李青云快马加鞭赶到裕王府。
他要和裕王见上一面。
此刻已经是晚上,城里宵禁,但一时间没人敢拦二品大员。
“王爷,宫里出大事了。”
裕王穿着便服,看着行色匆匆的李青云。
今天分明是父皇乔迁的大日子,能出什么大事,莫非……
李青云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裕王腾的一下站起:“怎敢,怎敢如此?”
嘉靖御极四十五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将他骂的这般凶狠。
一下子打破了嘉靖在裕王心中那股可怖的压迫感。
天底下还有这般勇猛的人,是谁的部将?
慢着,好像是我的。
裕王的心情从一开始的错愕,到激动,再到怀疑,随后陷入沉思。
“李师傅,你,不是要审讯那海瑞,怎么会来到这里。”
宫里发生这么大事,几个阁老都被抓起来了,你怎么敢乱跑的,而且还跑到我这里来。
万一父皇真的怀疑是我背后指使的海瑞,想要逼他退位,那我岂不是……
“若我所料不错,稍后宫里就会有旨意到王爷府上。”
这件事你逃脱不了干系了,你的几个师傅现在统统都被困在了西苑里,现在我来这里是告诉你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请先生明示。”
李青云:“第一,王爷要表态,对海瑞的厌恶,对此人恨不得立马将其处死。”
裕王点头。
“然后还要表达对海瑞的欣赏,若是继承大统,必然要重用此人。”
裕王点头,随后抬头,大脑一时之间有些宕机。
“这……这是为何?”裕王下意识看了一眼屏风后面,想让他老婆出来解释一番。
李青云没有让未来的顶头上司难堪:“王爷恨海瑞,是因为你是皇上的儿子,但是欣赏海瑞,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裕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只是这稍微一提点,他便立马想通了关节所在。
门外有人通报,宫中有人传来了旨意。
“臣这便要走了,王爷只需记得,臣此一行,既有私情,也为公义,我大明朝能否再有披荆斩棘的利剑,全靠王爷了。”
在门口撞见了陈洪。
陈洪脸上阴恻恻地笑着:“李中丞好雅兴啊,大半夜的跑来裕王府,咱家都不知道该夸你睿智,还是骂你蠢。”
“皇上让我们查案,可没说要禁我的足,今天这么大的事,怎能不说给王爷听。”
陈洪凑了过来,压低着声音:“你是疯了不成,敢把这件事情往裕王爷身上扯,你有几条命可以花?”
李青云定眼望着他,摇头一笑。
这陈洪,还是那个陈洪,他不如黄锦纯粹,也不如吕芳聪慧,甚至不如冯保有资历。
这样的人有野心,也懂得抓住时机,但注定不会长久。
“那在下就随赵部堂去审讯海瑞了,陈公公随意。”
陈洪冰冷着脸,看着李青云的背影。
转头进了裕王府大堂,立马又换上了另一张和煦谄媚的笑脸……
————————
嘉靖先前说的,让大理寺,都察院什么的一起查,全成了狗屁。
六部九卿的堂官们都在西苑里被关着,整个大明朝的运作一下子全都瘫了下来。
李青云和赵贞吉被提刑司的人带到诏狱提审海瑞。
再见到海瑞,他的身上挂满了镣铐,箕坐在地上散乱的稻草上,闭目养神。
倒也算得上悠闲。
牢门外有人抬来了一把矮几,一只小虎凳,矮几上摆着纸笔墨砚,有太监在后面写着了。
这也是一种记录在案。
海笔架的杀招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海瑞!!!”
“刚峰兄。”
赵贞吉一声大吼,似乎是要喊出肚子里满满的怨气。
同僚们,谁懂啊,好好做着户部尚书,每天不说焦头烂额,但也没个好觉睡。
这大明的户部尚书这不是人干的,要权力没有,别人找你要钱还不能拒绝。
一年到头落个亏空的下场,还得谨防着被欠薪的人围殴。
都惨成这样了,还有个不省事的下属。
一封奏疏,能把他这个顶头上司,连同四名阁员全都送上西天。
赵贞吉的怨气,此刻当真是比鬼还大。
赵贞吉红着眼睛望着李青云:“李青云,审问之时必有主次,不可乱了章法,我先审还是你先审?”
我说我先审你会不会吃了我……
李青云:“赵部堂自便。”
“你在奏疏里都写了些什么!谁叫你写的!从实招来。”
海瑞睁开眼:“赵部堂没见过那奏疏?”
赵贞吉:“奏疏只有皇上,还有李中丞见过。”
笑话,那种场面下,纵使陈洪将诏书丢了过来,自己也是决计不敢看一眼的。
他没有李青云胆大。
只要皇上不下旨,自己就坚决不看,嫌疑就会更少上一分。
海瑞望着李青云,却不说话,将视线看回赵贞吉。
“既然赵部堂没看过这道奏疏,那以什么罪审我?”
“自然是欺君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罪名从何而来?”
“现在是我审你,不是你审我,只管回话。”
海瑞:“你未见过奏疏,如何能审我,从何审起?”
赵贞吉看向李青云。
李青云正色道:“刚峰兄好一道奏疏,我本来明日便要坐上回浙江的船,未曾想还要多留几日了,只希望不要错过家中妻子的产期。”
海瑞不作回答。
他心中知道,自己这道奏疏回伤害到很多人,会连累到很多人。
不止是朋友还有母亲,妻子,儿子,都会被他连累。
如今的场面,李青云纵使态度温和,但为了他着想,自己只能冷脸以待。
“奏疏的内容,皇上没有旨意之前,我也不敢问。”
后面负责记录的提刑太监连忙记下这句。
“我只管问你两个问题,也是朝廷百官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第一,这封奏疏是何人指使你的?”
赵贞吉和提刑太监的耳朵竖了起来。
海瑞的回答将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
“无人指使,与任何人无关。”
言简意赅,不肯多说一句。
李青云:“第二个问题,你如何敢上这等奏疏?”
“为官进谏天子,乃是天经地义之道,李中丞既然读过我的奏疏,那么就应该知道,我为的是什么。”
李青云看向赵贞吉。
过场走完了,咱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有了海瑞一人承担罪责的那几句话就够了。
赵贞吉的眼神骤然变得复杂。
他想起了就在刚刚,李青云对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