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充斥着顾绍的厢房。
如狼似虎的官差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将他牢牢控制住。
挣扎了一下的顾绍,望着这些人身上的官服,心里无比懵逼。
徐家人难道要用公家的刀来斩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值得这么麻烦的被做掉吗?
衙役捕快提溜着顾绍出去。
到了堂中,徐家与他接洽那人,还有隔壁厢房的人都被赶到了此处。
坏事了,莫非是徐家自己身上有屎,被自己赶上了……顾绍想到一个更加悲催的事实。
徐家犯的事,哪能是什么小事,就算是小事,那也要弄成大事。
趁着没人堵嘴,顾绍连忙喊道:“我是冤枉的,是徐家人强行圈禁我在这儿的,我有证据,我有证据可以指控他们。”
此话一出,徐家那话事人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给经验老道的衙役捂住了嘴,扣在地上,动弹不得。
在房外等候消息的宋之韩心中大喜,立即叫人将顾绍单独审讯。
孙五心里一颤,作为一个靠诈骗为生的痞子,他不知道这次的抓捕是冲着谁来的,也不知道背后都有哪些人在博弈。
现在他心里想的全是,早知道多留些银子,也好贿赂这些人。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顾绍被带出去后,那徐家的话事人终于能说话,只听见他嘴里喊道:“误会,一定是有误会,我们都是徐阁老的人,做的正经生意,几位是不是抓错人了?”
他不蠢,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盛气凌人,什么时候应该低头。
那个顾绍的证据会让他们陷入麻烦,这个时候应该更低调,等徐阶来捞他们。
来抓人的汪二哪里敢接话,他怕多说一句都把自己这个小人物陷进去。
徐家这个商铺总共七人,全部被抓。
堂里一下子无人再说话,只有其他衙役不停翻寻物品的声音传出。
片刻后,孙克弘交由孙五所有的信件都被搜罗出来。
宋之韩脸色阴沉地从外面进来。
晦气,居然只是这么一件小事。
牵扯的还同是华亭县的人,那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就小了。
就这点东西,让他冒上得罪徐阶残党的风险,当真是不值得。
宋之韩打量着堂里几人,心里盘算着今晚这事该往什么方向发展。
韩楫从外面走进来,与他并排站着。
汪二心惊胆战地将刚搜罗到的信件递给了宋之韩。
宋之韩随手拆开了看,再扫了一眼孙五,眼中带着一丝厌弃。
韩楫注意过来,将信件接过,扫了两眼,若有所思。
宋之韩心情烦躁,干脆吩咐道:“将他们带回衙门。”
韩楫突然拉了拉宋之韩的衣袖,示意他出去说话。
“老韩,你这是作甚?”
韩楫面带神秘,微笑道:“今晚妥了。”
宋之韩感到不解,道:“些许贪赃受贿的小事,若是放在洪武爷那还能办个大案,而今谁会来管。”
“今天晚上,怕是白来一趟。”
“非也非也,”韩楫指着这堆搜罗出来的信件说道:“你可看过这些东西了?”
“一些行骗之事罢了,大明蠹虫无数,出一两个书呆子被人蒙骗也是常事,平日里若是相识还管上一二,现今倒也懒得理会。”
韩楫摇摇头,道:“此事定然不是这般简单。”
“这人出现在徐家,便是疑点,再加上这些信,咱们就可以把这罪案办下来了。”
这话说的隐隐约约,但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宋之韩怎会听不出来。
韩楫这意思,是要办假案!
“此事或有风险。”宋之韩眼神微眯,说道。
“再拉上一人,今晚的巡城御史乃是我的好友,徐家这些人里也没有能顶大梁的,将他们抓了。”
“再让这些信件拜贴的主人交代出来,一个江湖行骗的人,扛不住咱们的恫吓。”
见宋之韩还在犹豫,韩楫加码说道:“而且此事未必有风险,到时候咱们就算是猜错了上面的意思,过错也全都可以推给下面办事的人,闹翻了天只需要将那人在牢里那么一消失……”
那么他们就完美脱身了。
韩楫的算盘打的精妙,将各方要素都考虑齐全了。
宋之韩不由得动心起来,毕竟再进一步,便可借势乘风而起。
他内心并不保守,相反,他还觉得韩楫的想法有些保守。
于是说道:“既然要搅局闹事,那干脆将事情闹得再大一些。”
他拿起其中一张拜帖,上面赫然是孙克弘递给李春芳的。
托礼部尚书孙恩的关系,他还能和徐阶李春芳这种级别的官员攀扯上关系。
“将当今首揆也牵扯进来,这样咱们的目标就更小了,况且……”
宋之韩冷笑,道:“我觉着,以那位李少保的性子,若是将徐家拿捏住,必然不会介意顺便将李春芳扫出内阁,独掌大权。”
“到时候,咱们的功劳又得多一份。”
“还是老韩你想的周到。”韩楫闻言,立即去找自己的好友,巡城御史王元宾。
宋之韩将人带回衙门,隔天便拿到了想要的口供,立即下令前往抓捕所有徐家在京城的产业,一干人等全部抓到衙役里来。
“禀捕头,人……人跑了。”汪二硬着头皮汇报道。
自那晚后,自己一直连轴转没停过,到处去抓人。
他也打听明白,自己抓的都是徐家的人,前任内阁首辅,意识到不妙,心里寻思着脱身之法。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让人跑了?”
汪二道:“咱们来的时候就不见人了,看桌上的灰,应该是刚跑不久,有人将消息透露出去了。”
捕头这才无话可说,汪二趁势说道:“头儿,我得回趟家待上一段时间,我那女儿病了,老娘崴了脚,家中就一个妻子怕是照顾不过来,这……”
捕头不耐烦地说道:“到衙门里,和吏科那群人说,麻烦东西,一遇到点事就装死躲回家。”
虽然被骂了,但回到家的汪二庆幸逃过一劫。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料,在衙门里拿到自己想要的证据后,韩楫和宋之韩两人,连同巡城御史王元宾向朝廷递了两份震动上下的奏折。
韩楫和宋之韩的前一份奏折写的很聪明,没有任何隐射徐家的信息,只是将自己发现端倪和行动的原因及经过描述了一下。
重头戏在有巡城御史王元宾一道署名的奏折,弹劾了湖广汉阳府知府孙克弘本来就是因父亲关系才获得官职,能当上知府已经是超出资格,现在还试图通过旧家仆孙五钻营得到河东盐运使的职位,这无非是垂涎于那里的财税,想要借此中饱私囊。
孙克弘以钻营手段谋取官职,建议罢免他。
随后毫不留情地直指前任内阁首辅徐阶。
徐府在京城布行的十六名家仆和乡人,其中七人被捕,九人逃跑。
主要罪名是“私自留京,暗中活动谋取官职”,并阻止其他来京告发徐府的人。
奏疏中称,徐府在京城不仅经营布行,还借此布行从事各种活动,希望能让徐阶重新获得官职。
理由便是孙五和他身上的一应拜贴,指责徐阶试图利用布行活动来谋求复职,甚至说徐阶特别依赖孙五,天天往来,追求利益不休。
至于孙克弘,他恰恰也是是松江华亭人,这个巧合中的巧合似乎将这件事情完全闭环。
事情因为直接涉及到徐阶,所以迅速直达内阁。
而内阁此时,李青云才与李春芳说明清楚情况。
这封奏疏让大明朝五名阁员鸦雀无声。
张居正盯着李青云,又时不时看向陈以勤。
高仪望向陈以勤,但眼神还是落在了李青云的身上。
至于李春芳,他是旧麻烦没去,新麻烦又来,敲着奏折说道:“你们说,这道折子,我们该怎么批,怎么给皇上看。”
掌管刑部事务的陈以勤顿时表态道:“需得细细查清楚,不可轻信,我主怀疑态度,觉得以徐阁老的为人,不会做出此事。”
李青云也当即说道:“附议,此事或许另有蹊跷。”
一句或许,让李春芳将眼神投了过来,说道:“老夫受王祯之弹劾,已然麻烦在身,此时又被牵扯进去,为了避嫌,此事不当由我再管。”
不止是因为那一封拜帖的事,李春芳在嘉靖二十六年会试中获得状元,而当时的主考官正是孙承恩,因此李春芳与孙承恩有师生之谊。
他被牵扯进来的程度也不浅。
李青云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让李春芳再起了疑心,当即说道:“近来国事繁重,我抽不开身,此事得交到诸位手中。”
立即表态,我最近都快忙成狗了,这些个阴谋诡计的东西绝对不是我搞的,我也避嫌,我也不参与。
这一表态,众人立即便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只好说道:“此事我也不好参与。”
理由很简单,他的恩师就是徐阶,徐阶的罪名是联合朝中权贵,试图复职,那大明朝里最有嫌疑的权贵就是他张居正。
那便只剩下陈以勤与高仪。
陈以勤只好站出表态,道:“稍后我便立即安排人手,将来龙去脉一一呈报上来,必会还徐阁老一个清白。”
为了展现内阁成员的团结友爱,陈以勤也是特地加重了徐阁老几字,表示自己的态度。
高仪沉吟片刻后说道:“总得拿出一个章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另外我提议,此间事务,无论大小,都要拿来与诸位同僚一齐来处理,如何?”
“可。”
“我觉得不错。”
“那便先如此安排,将孙五等案情呈报法司审理,并依御史王元宾所奏,请将湖广汉阳府知府孙克因钻营求官而罢黜。他不思圣旨清明,妄图不法升迁,按律当斥。可令其佩带官服在家闲居,作为警示。”陈以勤也是经验老道,当即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
正当几人要散去,李青云突然开口说道:“皇上近来在催促户部给高阁老再送去一批封赏。”
这个时候说这些小事干嘛……张居正先是一怔,随即立马察觉不对。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立即猜到李青云所暗示的另一种可能。
韩楫和宋之韩原来是高拱的门生,虽然跟着张四维改换门庭到了李青云手下,但个中关系……
此事莫非是高肃卿所为,真正想回到中枢的不是徐阶,而是高拱?
如果是高拱所为,那么一切就更说得通了。
这件事本来是李青云的嫌疑最大。
没办法,谁叫前不久才因为松江府变法改制的问题,李青云在徐阶那里吃了个大亏。
那么炮制一桩大案出来,也是说得过去。
但细思这又有些过于着急。
对李青云来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不至于在松江碰了钉子,就立马报复,那朝野群臣该如何看待他。
但如果是高拱制定的方法,那可就太高明,太隐晦了。
嫌疑一下子转到了高拱身上。
而且,李春芳想到了一个李青云和张居正都不会想到的点。
这件事,若是皇上来谋划,并参与其中的,那该如何是好?
皇上本就属意他的高师傅,同样是告老还乡,徐阶退去这么久不闻不问,高拱是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御赐的礼物,从金银到珍玩近乎无所不有,还总是下旨去慰问关心。
皇上醉翁之意不在徐阶,是想把自己弄走,这个首辅的位置留给高拱来坐……李春芳满脸苦涩地想道。
只有敏感的李春芳如此来想,若是放在李青云和张居正身上,必定会嗤之以鼻。
开什么玩笑,皇上要是有这个算计,我们还至于忙成这个狗样子。
以隆庆声色犬马的行为来看,除非是先帝嘉靖的灵魂附体,给他开了挂,才能谋划这么一桩计策。
一言既出,满堂再静。
几人低头垂目,都不知道各自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李春芳勉强挤出一抹笑回道:“高阁老的事情是该好好上心,若是无其他事,就各忙各的去吧。”
几人退去。
张居正,李青云纷纷借机离开文渊阁,高仪随李青云离开
而李春芳满脸叹息,写了一封乞休疏,带着便往乾清宫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