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了腰板,静静回望着灵霄挑逗地眼神,定定说道:“二宫主为紫金云台所做小仙……本尊感激涕零,豳州路遥,本尊只是不愿二宫主独身一人,所以……所以就跟来了。”
不会撒谎,但更不会直白的说出心里话。
姬云凛看了看灵霄,又看了看天,只要眼前人不尴尬,他又何必觉得难堪。
姬怜子过世,姬云凛继承尊主之位,此乃顺天而为,灵霄不好多说,松声殿到头来也不会是他这样身份的人该留的地方。既然跟来了,那就让他看看狼族的野心,或许当真会有一天他会比姬怜子做的更好。
灵霄如此想着,心中那曾有过的点点情爱就此烟消云散,只当她看走了眼,将忠义当成了情意。
“尊主,方才那赤狼可是你打伤的?”
灵霄问的突然,姬云凛顿了半许才开口回道。
“嗯,”,见灵霄等他解释,姬云凛继续说道:“他偷袭本尊,本尊还手,于情于理,二宫主是有何指教吗?”
灵霄负手,深吸一口气便将狼族同类相残之事娓娓道来,自年前便在青丘子这样德高望重的夫子身边,姬云凛别说见过,就是听到也不会相信狼会吃狼。
果然,“开莲”就是“开莲”,纯真得有些可笑。
“此话违背天道,二宫主慎言。”
“……”
行。够纯真。
灵霄何必多言解释,这妖界的事情比天界那些虚头巴脑的事不知乱多少倍,让这小白莲见识见识也非不可。
随之,两人相伴来到豳州城外。
城墙以磐石相嵌,坚不可摧,城楼顶上大大两个“豳州”二字更是鎏金。
城门外延至整个大路皆是外界来贺,万贯金银成队而入狼王殿,而这些前来朝贺的人除了妖界各族首领,还有人界来使和附近地神山神河神。
灵霄亲眼目睹此番情景,内心早已不是滋味。妖族前来除了联姻便是请求狼族出兵讨伐他族,可这三神前来,灵霄是真真没有想到。
“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灵霄冷眼轻声讽刺。
天界兵力充足,妖界即便望其项背可也因天主之威有所忌惮,眼下如枯兰自是泥菩萨过河,可仇氏未免也太明目张胆,拉拢下仙不说,暗地里杀戮魅灵族更是罪无可恕。
姬云凛暗自腹诽仇氏无耻,眼神里的憎恶愈来愈深。
可这远远不止他们所见,就在片刻之后,豳州城的城门下一群人开始往大路两旁避让,狼族侍卫大喊“贵宾前来,众人退让”,一边喊着一边用手中的木锤敲击着铜锣。
很快,贵宾而至,众人皆纷纷议论开来,可临了临了,来的不过是四人一台轿,红色帷帘盖的那叫一个严实。
“哎呦,这不会是……哪里来的贵客吧?”,有人说着不断手指头顶一片天,眼神虽然略显慌乱可也忍不住撇眼看向对面的水神,看似嘲讽他人,实则自己亦拿不准轿子里的人。
对面水神尚未来得及躲在暗处,那红色轿子就已驶过眼前,而就这一瞬间,方才六神无主的心顿时落地,甩了甩广袖负手又回到了人前。
灵霄实在恨不得冲下去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大卸八块,还好姬云凛一旁牵制,不断劝她冷静。
“二宫主,此时你我无理讨伐这些小人,若是出手反而惹得自己一身腥臭,为之后行事还是静观其变吧。”
好在身边姬云凛格外冷静,灵霄再不济也不会表现得比他冲动,冷静之后只好来到豳州城外随着众队伍逐个进城。
妖界不如人界安宁,城内所谓百姓不过是仇氏的近身走狗,多为狼族各部族首领的居住之地。
岩石为墙垒起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屋,灰蒙蒙的外墙好似无人居住的破屋,狼族世代居住在黑洞之内,能在平原上建出诸多石屋来已属不易。
城内无火,路边尽是残留的生黑血肉,若非狼族嗅之只觉臭味熏天,灵霄头一次进入这座城时接连几日无处安榻,街边的臭味与客栈气味相比竟然相差无几。
姬云凛捂着口鼻险些晕厥,这街边骨骸不知放了多久,满地蛆虫不说竟还有一股尿臭味,恶心,极其恶心!
灵霄早已想到这一点,就在进城之前就以设法屏住呼吸,不过也不能维持多久,但也终归能抵得过几个时辰。
睨着灵霄悠哉悠哉得负手而行,路边外界人士见了无不背地里称赞此小女子的勇气,姬云凛随着众人视线看去,默默投去赞赏的眼光。
“二宫主,以仇氏势力他们为何会定居在这腌臜地呢,难道住在山林或者山脚下不是更适应狼族群居吗?”
好歹狼族乃妖族之首,豳州虽然人力财力皆富庶,可毕竟没有山林更为适合他们习性。
姬云凛的问题灵霄早在一万年前就想通了,抬眼看着这四边无拘无束的平原,她不由摇头轻笑道:“连你都说了,他们是群居的妖精世代住在山里,那我问你这妖界千里之地何处有山呢?”
五云阁有载《妖传志》,姬云凛曾在多年前草草过目过,不过回忆书中,他怎么也想不起狼族为何会居住平原之上,倒是有印象这豳州所在的平原曾是赤狐的杂居之地,而对于狼族所写少之又少。
姬云凛思索了半晌,终还是摇了摇头。
灵霄无奈撇嘴嗤笑道:“姬云凛,出了五云阁的门千万别说自己乃夫子门生,你的夫子丢不起这个人。”
说罢,轻佻一笑转脸往狼王殿方向而去,留着姬云凛前不找脑后不着调。
怎么他就丢夫子脸面了???
腹诽罢,亦上赶着去追灵霄步伐,豳州到处狼族出没,即便他不怕但见多了心下里依旧打怵。
“二宫主,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驻足狼王殿宫宇门前,话说豳州脏乱可这狼王殿却宏伟辉煌,木制殿宇,玉石砌墙,就连宫门外的守卫头上也有玛瑙镶嵌的兜鍪。
立在人群之下,灵霄不停观察四下,除了这宫墙比万年前更为耀眼,这宾客的身份更比万年前来得富庶。
而方才的那顶红轿子就在距离灵霄不出百步的客栈之内。
豳州客栈。
简简单单四个大字,无不体现它的地位。仇氏为避免来至宾客无处落脚特意从狐族处夺来了可砌围墙避异味的红岩泥。
而这客栈亦是豳州唯一没有异味哄臭的地界,不过人有三六九等,仇氏亦将来至宾客分了个明白,红岩泥固然在这个客栈之内,但并非每间房都有。稀有的东西往往价值连城,红岩泥自然可以孝敬贵客,但前提就是,仇氏为首。这才有了万年前灵霄无处安榻的尴尬处境。
远远穿过人群,灵霄就定住了那顶红轿子,敢问谁人青天白日之下无喜事无宴请会堂然皇之地坐着艳红的轿子走在人群之中,除了那位,再无他人。
客栈里间的房间刚刚入住了今日宾客之内最为重要的贵客,里面人先是要了热水沐浴,后是要了香草熏衣,跑堂的狼妖为之奔走,背地里早已耐不住性子隔着堵门便嘟嘟囔囔地抱怨。
未等跑堂回来,屋内人已卸了面纱翻身坐在榻边闭目养神,这一路可让他费尽了心思。
疲惫之际,房门忽而随着一阵阴风打开。
“呦,这豳州城的风竟比本尊的冥王殿还要阴冷诡谲。”
说话之人正是那顶红轿子的主人。冥王焚生。
手指轻挑,房门随之紧闭。
“焚生。”
随着一个女子的声音,焚生猝然瞪大了眼睛。
他缓缓抬眉却见房间空空荡荡无人存在,心乱之下定坐在榻边回想方才的声音,熟悉可又不知何人。
霎时间,扣门声阵阵传来。
“何人?”
焚生故作镇定,问道。
“郎君您要的热水已经备好了。”
说话人正是跑堂狼妖。
焚生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朗声回道:“我这就过去。”
既然门外无人,那方才……待跑堂离开之后,焚生这才打起胆子上前开门,可就在他走到门前,背后的一阵阴风陡然袭来。
惊慌之下,他匆忙回首,就在他方才坐着的榻上,一个身着黄衣水袖裙的女子正冰冷地盯着他。
“啊!”
想到谁也没想到会是远在紫金云台的灵霄。
焚生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之下重重朝着房门倒去。
堂堂冥王统领冥界数万鬼魂竟然怕活人,说来真叫人不可置信,但这也间接让灵霄证实了自己不久前的猜想。
“焚生,好久不见啊。”,灵霄勾着阴邪的嘴角,右手边窗户透进来的光正巧打在她的侧颜,明明是一个神仙却有着说不出来的诡谲。
焚生闻声顿时僵住,他沉重的呼吸声好似梦中惊醒,慌乱之下又有些无法言说的诧异。
“二……二宫主……”,行礼之下颤颤巍巍的声音将他的心虚赤裸裸地暴露在灵霄眼下,也许是忌惮神位的身份,也许是忌惮灵霄易焦易燥的脾性,他倚靠在门槛旁,娇媚的皮囊之下是他空乏的虚伪。
“豳州乃妖族圣地,冥王所来何事?”,灵霄不急不慢地理着自己鬓角的发丝,偶尔斜眼看一看冥王那编织谎言的讨好神态,纵使看穿他的虚伪,可还是硬着脾气与他周旋。
焚生低头大眼一转,“本尊……闲来无事四下游历……恰巧收到狼王请柬,所以前来一叙。”
“哦?那仇鳌可提起宴请所为何事?”,灵霄不怒,将计就计反问道。
“请柬未曾提起,不过本尊猜想当是狼王得了不菲的宝物。”,焚生说着见灵霄未有愠色,故而直起了腰板上前走去,“那二宫主前来何事?难不成也是狼王所邀前来做客的?”
话是这么说,焚生心下里早已猜了不下八百回灵霄出现在豳州的原由。
仇鳌请天界二宫主做客?呵,除非天水倒流。
灵霄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当真慎人,“是啊,不如冥王与本宫主同行?本来啊,紫金云台起了白事按理姬云凛该同我前来,可你也知道他哪里少的了繁文缛节,再者,妖界与魅灵一族势不两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灵霄故作玄虚,焚生一听略露疑色。
须臾,灵霄见焚生半信半疑,继而又道:“对了,冥王可知妖界退兵一事,本宫主下界前不久大宫主盼霄已然归天,可从中原由本宫主却知之甚少,不知冥王近来可有前往天庭听到过什么?”
灵霄这般套近乎,焚生不可能察觉不出,只是多少年来二宫主与大宫主水火不容人尽皆知,现下二宫主提起此事定是怀疑这中间有她不知道的嫌隙。
思绪良久,焚生忽而一笑上前坐在灵霄手边,娇俏细嗓故意压低了声调,说道:“二宫主,本尊不过是尊位下仙,自上次一别,本尊再未被授命登天,不过话说回来,这妖族与魅灵之间相差甚大,别说一个姬怜子就是整个魅灵合力也不会是仇氏的对手,大宫主能说服仇氏退兵自然是不朽的功劳,只是,呵”
说着,焚生竟冷笑一声,抬眉只见灵霄冷冷盯着自己猝然心虚着说道:“这中间定然少不了‘交易’二字。”
交易。
灵霄暗自腹诽道。
她想过千遍万遍妖族退兵的借口,可就是没有想到这两个字。
“什么交易?”,灵霄紧着问道。
焚生又是一笑,“这个……本尊就不清楚了。”
“冥王,你可知栽赃大宫主是何罪!”
方才还好端端地说话,灵霄陡然一声冷斥,吓得焚生连忙起身退守一旁。
“这……二宫主,本尊也不过是猜测,您何必大动肝火,更何况这大宫主几百年几千年得不归天庭复命,你怎就知晓她无外心?”
“焚生,本宫主已经够给你脸面了,你若是从实招来这一切都可以从轻而论,你胆敢再多说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本宫主不怕现在就将你论处!”
灵霄从来不是好惹的,盼霄固然与她多年未亲近但只要她活着,盼霄就是她的亲姊姊,退一万步讲,即便盼霄做错了事,这中间他冥王也定担当了不少角色,否则姬夫人的皮囊如何会在他脸上。
焚生猛然心惊,俯身不停地鞠躬解释,他承认自己难逃罪责,可这其中诸多事宜他也不清不楚。
焚生说道:“二宫主息怒,本尊身为天主近臣怎可忘了自己的老本,这妖界退兵本尊也不知其中因果,若是二宫主想要将此事查个清楚,本尊愿尽力相助。”
灵霄扭脸嘲讽道:“哼,冥王,你要是清楚自己乃天主近臣,你就不该动姬夫人的主意,本宫主暂且不问这些事情,等查清了仇氏的事,你的事自然浮出水面,到时再论处也不迟。”
焚生正欲为自己辩解,此事若不清不楚就传到了天主耳朵,他这个冥王只怕是十几万年来最一无是处的尊位。
灵霄未等焚生开口,又道:“冥王若是将功赎罪,本宫主给你一个机会。”
“宫主请讲。”,焚生毕恭毕敬道。
“明日想办法住在狼王殿,本宫主有些事情需要你去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