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寻找他无果,偏偏在这里听到了他的声音,速速赶来竟见一世英名的揽秋客像个酒疯子般在海边赤脚狂奔。
尴尬之余,她也全当没看见方才一幕,撇了撇眼从容道:“前辈原来在此处,真是让灵霄好找。”
好歹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上仙,揽秋客急急从墟中找出一双旧布鞋慌忙穿在脚上,面上平淡心里可羞愧的滴血。
“二宫主所为何事?”
灵霄思及起那日姬怜子空无灵核一事,心中隐隐不安,“不知先尊主在世时可有提及自己灵核一事?”
揽秋客忽而紧蹙眉头,目中深意油然而生,“未曾提及过,小仙也在为此事担忧,堂堂魅灵五主被妖人取了灵核,这可不是妖族退兵就能不了了之的事,姬氏还有魅灵族也绝不可能任由他们拿捏!”
揽秋客义愤填膺在灵霄看来定是为姬怜子这个老友愤愤不平,只可惜借问人间愁寂寞,伯牙绝弦已无声。
“仇氏屡屡进犯,当中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阴谋,先尊主能被仇氏夺了灵核,仇氏却在之后没有了任何动作,晚辈每每想起心中便久久不能安。”
灵霄思虑之事,揽秋客早已做了准备。两人不言而合。
看着眼前人,揽秋客不由眯了眯眼,打量着灵霄坦诚问道:“从前听闻松声殿二宫主不闻世事,飞升神位后更是目中无人,就连太上老君也要对她退让一二,现下二宫主就在老夫眼前,老夫竟不知眼前人是谁?”
从前自然是从前,眼下如枯兰临危,魅灵族又处处生乱,她身为神位再不肩负起责任,那这六界岂不是都要被妖界占领。
灵霄默默一笑,嫩白的面容透着一丝绯红,淡淡回道:“时势造英雄罢了,前辈如此,晚辈亦是。”
“哈哈,好一句时势造英雄,谁人不知灵霄宫主早已飞升神位,这可不单单是英雄这么简单。”
说着,揽秋客藏在心底许久的事如今也可在此时提起,他上前一步回眼望了望四下,刻意低声问道:“不知二宫主可有想过天主身后之事?”
灵霄犹如当头一棒,睁圆了眼睛盯着眼前早已看穿之后一切的揽秋客。
她声音微颤,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揽秋客拂须眺望对面妖界,娓娓道来:“天主时日无多,众人有目共睹,身为第二神位,二宫主当真只想做一位默默无名的散仙?”
几万年来,即便她早已超越众人飞升成神,她也从未想过统治六界,因为那个位置在她心中除了枯兰再无第二人。
就算有也不可能,更不会是她。
“前辈多虑了,灵霄从未想过此事,更何况天主有我还有众上仙扶持,她……”
话已过半竟连她自己都没了底气。
“她定会好起来的。”
也许在面对事实之前,自欺欺人是最好的安抚。
揽秋客不再多说,灵霄与天主的情意众人看得明白,就好似他与姬怜子那般诚挚。
“天道轮回,人各有命,更何况是神仙呢。二宫主,接下来你可是准备离开?”
揽秋客说得轻松,灵霄一时不知他何意,就当顺着他目光看向海岸对面时,她目光微正,肯肯道,“自当要去替魅灵族讨一个公道。”
魅灵重创,妖族得偿所愿,此非天道,更非正道。
灵霄肩负天主重托,不仅是要查清妖族无端退兵一事,更要为千万伤亡的魅灵人报仇。
是夜。
寝殿灯火通明,一整日内未见阿慕踏入半步,灵霄愁色,或许自一开始她就该做好自己独身的准备,阿慕就算与她互有情意可终了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一个神,一个魅灵,灵力悬殊,身份悬殊,如何能在众人之口下过得去?
“是否就不该开始?”,她空望夜晚的明月,自问道。
面色暗淡,心思乏乱,而所有的事情不过刚刚开始。
“姊姊。”
门外远处传来珑瑞的呼唤,灵霄走到门外却见他身后还有一人。
是他。
“珑瑞,你这一日为何不见踪影?”,似问非问,眼睛竟看向的是身后人。
珑瑞上前怀抱住灵霄,虽不见他表情,可声音下的哽咽倒是让灵霄忽而心软。
“怎么又惹事啦?”
“哼!”
怎料孩子长大了,面子也开始在乎起来。
珑瑞扯着灵霄的半边袖子,一边撇着眼睛看着姬云凛,一边将灵霄往殿内拽。
灵霄无奈只得跟着他。
入了殿内。
珑瑞两眼通红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道:“姊姊,你可是要去豳州?”
呵,她刚做了决定的事,珑瑞竟如此快就知晓了。
灵霄轻轻一笑,伸手抚着珑瑞额角,温声道:“可是秋先生说的?”
珑瑞一心向着灵霄,她问,他自然不会欺骗。
“嗯。”
灵霄无奈,伸出手掌,笑眼问道,在她眼里此事就像凡间游历一般轻松。
“那听命可愿与姊姊一起?”
想着今日揽秋客提起此事时姬云凛已表态会跟着她,珑瑞还有什么好担心,只担心灵霄会留他在此白白等待。
“自然愿意!”
“好,明日我们就启程。”
“嗯。”
说罢,珑瑞一个转身化作一只金簪稳稳落入灵霄手中。
殿外,姬云凛早已等候多时。
灵霄刚刚回身,他已踏入了门槛。
双目相对,不过短短几日竟生疏了不少。
静望着姬云凛衰伤的神色,还有那耷拉着的眼皮,灵霄心中不由心疼。
“你都知道了?”
未等姬云凛开口,灵霄问道。
本以为自己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他,未成想等了一日好容易见到竟瞬间生分了起来。
姬云凛不知想些什么,低眉凝望着她,许久许久,直到她浑身都被看得麻木才又开口问道。
“你……所来何事?”
“哦,”他终于开口。
“多谢。”
谢?
灵霄为之皱眉不解。可一想多日前她为姬怜子逆天复身之事,姬云凛确实该说一个“谢”字。
“不必,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松声殿的人。这几日你也累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灵霄见他没有多余的神情,也没有再提及那日两人互诉情意一事,轻巧之间竟将尴尬化解。
“灵……二宫主……”
明明一句称呼竟也成了负担。
姬云凛依旧凝望着眼前僵直的女子,他的心头忍不住颤抖。
“我已继承尊主之位……再不是……松声殿的人……”
话声刚落,只闻“嘭~”的一声。
一枚金簪直直摔落。
“哦。”
还有哪句话能抵得过方才的决绝。只有这霎时间的心冷被迫从唇间叹出一句“哦”。
身为神者她竟不敢抬眼去看近在咫尺的男人,而对面的人在短短说完那句话后毫不犹豫朝后退了半步,接着躬身行了一礼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个殿内。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人者已是,神位可逃?可叹,可哀。
豳州一行,灵霄临走前命青羊返回天庭,一来枯兰状况可知晓一二,二来盼霄疑点尚未排除,她根本不放心这样一个手中控有兵权之人留在天庭。
紫金云台与妖界不过一海之隔,快则一两日,慢则三四日,此行不知凶险,灵霄本就想着自己一人独往,临了竟真的就她一人。
怀谦奉揽秋客之命随姬娆前来送行,明明他们才是紫金云台的魅灵族,妖族刀下的待宰羔羊,最后却还是让灵霄替他们出头讨伐。
姬娆满心的难过不止因灵霄独自前往,更因姬云凛多次警告她绝不可涉险此事。
“二宫主,你要不还是留下吧,等兄长将紫金云台重振,我们再商讨报仇之事如何?”
孩子的心善良且柔软,姬娆小小年纪能如此为她着想,此情灵霄看得出来。
轻抚姬娆鬓角发丝,灵霄抬眼看了看码头空荡的尽头。
那个人应该是不会来的吧?
回神后,灵霄见姬娆双目晶莹,想来也是心疼她孤身一人。灵霄轻轻一笑,道:“不必,作为姬氏你们是为了复仇,而我是为了正道。”
怀谦身为揽秋客亲徒,闻声不由颔首。
身为天界来使,灵霄深知此行的意义,她注视着依旧无人的海岸,心下无奈沉叹:“姬娆,我走后记得告诉姬云凛,你们父尊的灵核我一定会带回来。”
“二宫主~”,听闻此言,姬娆泪水一拥而下,她从前觉得讨厌的女子现今救过她的父亲和兄长,眼下又要为魅灵族奔波,此情此义她绝不敢轻慢。
“二宫主,我定会说服兄长派人去帮你,豳州仇氏卑鄙狡猾,你万万要小心,尤其是那个仇赤羽,他专杀美貌女子。”
“呵呵,”灵霄见姬娆说得认真,不由嗤笑,这还是头一次从一个小女子口中听到夸她的话,“好啦,回去多查阅典籍,神仙可是生来就比妖族高贵的,更何况我灵霄身在宫主之位。”
姬娆从不知天界神仙与魅灵的区别,只当自己多漏寡闻。她微微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可被灵霄生生插言。
灵霄道:“魅灵世代难登上仙,若此番我能为死去亡魂讨个公道,亦愿在天主面前为你们求个恩典。”
姬娆不懂,一头雾水之时,背后怀谦突然开口。
他面色迫切,精干的面颊下尽是多年来的隐藏在心下的苦楚,“二宫主所言当真?”
灵霄挑眉,嘴角带笑,这世上唯有她能让天主收回成命,方才所言定当发自内心,必当成真。
“自然当真。”
怀谦不喜言笑,灵霄的承诺却让他面上久久不能平静,唇间笑意更甚。
灵霄走后,姬娆与怀谦缓缓踱步些往空山灵雨走,可谁也不知,那海岸的另一头一个虚虚的身影紧随海上木船往妖界而去。
妖界与人界无异,不过是一个住着无修为的人,一个住着修炼成精的妖人。
妖界地广物博,昆仑山一过不到百里地便到了狼族领地豳州。
此地四周荒芜,正处平原最高之地,可仇氏称王之后,此处再无寂寥景象,狼子狼孙成群而居,富者以磐石为壁,屈居石屋之内,落魄者以贩卖肉身为奴为侍,或被同类蚕食。
灵霄一万年前就已知晓豳州乱象,可当年她依旧如今日般独自一人,只不过当年的她无心在此,而如今见过紫金云台的惨烈,她再不会袖手旁观。
狼王殿位于正北,她刻意步行而去,一路行走,屏去自身气息,无人知晓她的真身。
身后一人紧随着她继续往前,却不料螳螂背后有麻雀,一只棕色赤瞳的狼妖正对他虎视眈眈。
不久,灵霄落坐于城外一河边,她见河水出现丝丝血色心头不免生疑,而此时,背后不远处传来声声打斗声。
她化作一缕仙烟前去查看,原以为能从狼口下救出无辜生命,谁料一赤色狼妖倒在一个巨大岩石下喘着粗气,似是被人狠狠揍过。
灵霄不忍他就此没了性命,于是替他复原了身上的伤口。
“若是饥饿,此处往西有条河流,其中应是有鱼可猎。”
灵霄善心,可那狼妖却不领情,抹了嘴角血迹,恶狠狠地盯着灵霄嘲讽道:“外来人,妖界的河没有几条是干净的,更何况这豳州的河水,谁知道猎的是鱼还是狼头呢。”
说罢,扭头往东拔腿离去。
灵霄没有留他,豳州之乱她从前也有过耳闻,只是狼族已然是妖族最厉害的角色,可为何还有自相残杀的事情屡屡发生,那河里当真有……
灵霄不由心中一冷,她飞身又回到河边,只见河中血色渐浓,很快随波逐流当中就有似若皮毛之物。
“额……”
尸臭味随之而来,灵霄深深一嗅险些将胃倒出来。
随之立马抬腿往远处跑去。
平原之上树木罕见,光秃秃的一片,只有顺着河流而上才可直达豳州附近。
灵霄腾云而走不出片刻,近身附近除了那河中的血臭,细细嗅着竟还有一丝淡淡海水味道,这个味道难不成是自己衣物沾染了海水?
“不对,我从未途中下船,怎会沾染海水味?难道……”
凭空想着,灵霄忽而驻足云上,反身大手一挥,灵核仅存的些许灵力发挥了不小的作用,随着一道金光打去,近在咫尺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紧着一声“啊”猝然出现。
“你?”
灵霄似喜似恼,挑眉轻笑道。
眼前一身白袍束发的男子正是魅灵新主姬云凛。
前一晚还大着胆子撇清关系,后一天竟尾随先主子来到豳州,别说灵霄见他荒唐,他自己更是脸皮赤红,眼神不停地躲着。
“尊主,你不会一路都在跟随着我吧?”,灵霄见他面色羞红,有意无意地打趣道。
姬云凛虽然尴尬,可他来此也有着充足的理由,比如为父报仇,比如保护……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