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父丧

颐和殿内,姬怜子身旁有怀谦守护,对于这个揽秋客的弟子,不止姬怜子对其深信无疑,姬云凛对他更是待如兄弟。

灵霄入殿时他正立在榻旁一言不发,双目炯炯有神丝毫没有懈怠。

灵霄沉默打量他了一番,暗地里也感受到了他年纪轻轻却灵力浓厚,再瞧他肃正的面容没有半分心虚,也许他是可以信赖的。

“二宫主。师父。少尊。”

怀谦依次行礼继而退到一边墙角。

凝望姬怜子虚弱的面孔,姬云凛心下早已百感万千,灵霄见他神色衰伤上前低声宽慰道:“阿慕,有我。”

有我。这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安心。

“灵......二宫主,父尊的灵核还望你再查看一番。”

姬怜子前几日还能走能说,忽而倒下定是灵核受损,揽秋客的修为虽然怎么也比寻常上仙高些,但并非所有情况他都能迎刃而解。

灵霄上前坐在塌边伸出一只手指轻点姬怜子额中央。

这是近几日来第一次她使用出灵力,其中带着丝丝寒气直逼姬怜子木系灵核深处,破损的灵核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寒气窜透,先前的那一股神秘力量似是抗衡不过灵霄灵核的力量,不过眨眼间便烟消云散,而这力量消失之后,木系灵核的内部竟逐渐瓦解,粉碎成渣,灵力更是随着星星点点的灵核碎片飞奔而出。

灵霄陡然间慌了神,只是睁眼瞬间,姬怜子的肉身亦随之点点散开。

“父尊!”

听到姬云凛不可置信的急声呼喊,灵霄下意识的挥出点点灵气将姬怜子的肉身聚集在一起,即便她心知肚明此法有背天道,可在这一刻无论如何她就是不能看着阿慕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人世。

“揽秋客,你还愣着做什么!”

灵霄慌了,她拼劲所有能使出的灵力设下屏障拦着飞散的身体残碎。

一旁的揽秋客何止是震惊这一幕,更是震惊灵霄竟为了姬怜子的性命舍身违背天道。

“二宫主,你万万不可再做出逆天的事情,此法不仅凶险,更是天理难容啊!”

揽秋客不假思索,说话之时便出手将灵霄设下的屏障打散,正欲阻拦灵霄却被姬云凛硬生生地扯过。

身为天界上仙的揽秋客就这样被一个晚辈像是丢开一张破布一样扔在了一旁。

怀谦扶起恩师,两人面面相觑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灵霄又一次将残碎的身体护住,使出自己全部力量将其拼凑出来,若是金系无法做到的,那她此时体内现有的寒衣阵力量未免不能。

霎时间,殿内一切事物化为冰冻,姬云凛赤目下的悲痛欲绝,揽秋客诧异下的紧张慌乱,怀谦淡定下的焦灼,所有的一切瞬间凝固,唯有那个女子付出着本就负累的灵核力量。

就在此刻,灵霄深知自己体内的力量与往日相差甚大,她愕然之余亦未停下手中灵力,那灵力的冰冷不似天然冰雪,它甚至强大到无法用无形之内最强的金系抗衡。

与此同时,灵霄尝试控制体内灵核的运转,可渐渐让她吃惊的不止是那强大的力量,而是这种力量竟吞噬了从前所有的五行术法,现在她的体内灵核绝对的世间独有,所有的一切都可随着那份力量瞬间恢复。

灵霄控制着灵核,手中道道冰丝出现,滴滴残冰将那飞散的身体逐渐拼凑了起来,紧紧相连好似从未发生过其他事情。

许久,灵霄收回手下力量,灵核再也无力发挥出半点效用,她酸软至极,随后合眼倒去。

“灵霄!”

一旁人见状飞速上前怀抱住她,姬云凛知她尽力,疼惜地轻抚她苍白的面颊,继而抱她往寝宫走去。

揽秋客与怀谦搀扶着立在一旁,饱含深意地看着榻上并无丝毫残损的姬怜子,两人深知灵霄与当日的她与众不同,可也万万没有想到这术法竟是如此的让人不可置信。

怀谦上前查看了姬怜子的呼吸,平稳而寻常,他不惊失色道:“师父,尊主还活着。”

揽秋客似是心中有底,沉声嘱咐道:“他的灵核是否完整?”

怀谦手指轻点姬怜子额头,不出片刻,那指尖猛然弹开。

揽秋客为之色变。

怀谦又一次轻触额头,直到肯定了体内并无灵核才默默回头。

“何意?”,姬怜子自豳州回来便不同往日般精神,他想过数万种可能却偏偏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

“师父,此体内。。。并无灵核”

怀谦话毕,揽秋客几步跨去正欲伸手再次确认,可他刚驻足塌边,姬怜子满头乌黑的发丝竟随着发根逐渐变成了灰白,先前的容颜也随之苍老,没有多久,在没有灵核的支撑下,姬怜子的肉身逐渐化成白头老翁,就连睫毛也成了灰白。

揽秋客隐藏不住心下里的诧异,他知道姬怜子再也没有长寿的可能,就连性命也不过是这片刻的时光。

“怀谦,怀谦。”,揽秋客伸手想要抓住不远处的弟子。

“我在。”

两人紧握着彼此的双手,直到揽秋客极力从唇齿下挤出一句话,“快将少尊找来,一定要快!”

怀谦闻声便飞速离开颐和殿往姬云凛寝宫跑去,此时姬娆见他急切二话不说便往颐和殿里闯,可她到时,姬怜子寝殿的大门已被揽秋客紧紧地封住,里面的一切她都无从知晓。

急切之余,她也只有等候在这里。

灵霄乏力,落了榻便沉沉睡去,姬云凛念着父亲正想回颐和殿去,怀谦已经到了门口。

“出了何事?”

姬云凛见他急色匆匆连忙问道。

“快,快不行了。”,怀谦上喘着粗气,寥寥几个字刚出口,只见眼前人眨眼间便化作了飞烟离去。

殿外,姬娆见姬云凛忽然出现面目凝重,她看得出殿中定是出了大事,她一把抱住满目充血的姬云凛,话还未开口泪水就随着慌乱的心不断涌出。

“兄长,可是父尊出了什么事,二宫主救不了父尊吗?”

看着怀中不懂世事的妹妹,姬云凛为之动容,父尊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这空山灵雨乃至紫金云台都将成为他的牵绊,他必将有义务守护他的子民,但想起自己怀揣的本事,他不禁心下里冷笑。

他根本不配成为紫金云台的王者,他不过是松声殿的一个闯祸精罢了。

“兄长,你怎么这幅神情,难道父尊真的......”

姬娆抬着小脑袋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讥讽面容,从而问道。

他猛然回眸看着妹妹,沉重的心事让他不由自主深吸了口长气后淡淡道:“娆儿,若是父尊......不在了,你会觉得兄长会成为好的尊主吗?”

姬娆哪里想过自己的父尊会这样离开自己,但当姬云凛说出这句话时,她竟比自己想象地更加镇定,她明白魅灵族的微弱,看到了灵霄的强大之后她更确认魅灵族根本不可能打败狼族,可就在姬云凛问出这句话时她依旧斩钉截铁的肯定道:“会!”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更能相信她的兄长会带领紫金云台报仇雪恨,让狼族永远滚出他们的这片沃土。

姬云凛忽而大笑,紧紧牵着姬娆的手犹如一种无声的回答。

两人继而朝殿内走去,揽秋客打开殿门,榻上的姬怜子已然在揽秋客的帮助下有了更多的力气嘱咐接下来的事。

闭上殿门,唯有他们三人。

姬娆静静看着父亲苍老而不失慈爱的面容,心疼之下又觉得为此不甘,她强忍着泪水拉着兄长的大手,可那眼泪根本不听话,忍不住的往下掉。

姬怜子抬眸看着她,犹豫之下还是伸手朝她示意,那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他让她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苦难。

姬娆跑去紧紧搂着父亲的肩膀,瘦弱无力,似若湖水面上的浮萍,看似生长实则无根。

“父尊,父尊,你会好起来的吧,娆儿再也不乱跑出宫外了,娆儿听父尊的话,娆儿恳求父尊不要抛下我和兄长,我害怕……”

抽泣之下不过是一个无母少女的不安,这也给身后的姬云凛敲响了一钟。

榻上的姬怜子回光返照,枯朽的身姿唯有一只手的力气怀抱着这个没有血缘的爱女。

他婆娑着泪光,轻抚女儿的青丝,不过几日光景他便要与这守护了半辈子的地方饯别,而这道别却是建立在姬氏耻辱之上的,他愤,也恨。

“父尊,愧疚啊。”

似是对着怀中女儿,眼睛却不由看向了一旁静默的儿子,心中愧疚更甚。

“阿慕。”

姬云凛忽而抬眸,细长的美目悲哀可也坚定。

“父尊……”

淡淡一声,哽咽无言。

姬怜子伸出干黄的手掌示意姬云凛上前。

牵住父亲的手心,姬云凛的额头微微皱起。

姬怜子款款对着儿子的双目,思索片刻,悠悠开口,道:“方才秋先生已经与为父道清,二宫主着实尽了全力,我无话可说,命道如此,岂能违之。”

即便深知这一点,姬云凛依旧还存想要以灵力渡入姬怜子体内的想法,正当他想要开口提出,姬怜子反握着他的手掌又道。

“阿慕,姬氏唯有你这么一个后世,父尊……愧对于万千魅灵,你定要保全紫金云台,万不可让妖族再次入侵。”

“父尊……”

“我要你答应我,此生绝不会放弃魅灵一族,绝不会成为妖族手下的懦夫!”

那手间的力量浑然用在了姬云凛的掌中,他木木看着父亲,妖族对魅灵族犯下的罪恶固然不能忘,可他冥冥中察觉,当日豳州一行,父亲定是经历了什么苦难,若非如此,此时他的眼里定不会有恐惧的眼波。

狼族退兵这背后定不会那么简单。

姬云凛安抚着父亲,带着试探的语气继而问道:“父尊,儿子定会谨记您方才的话,可……您的灵……”

“阿慕……灵核一事……罢了。”

姬怜子手下一松,姬云凛的心亦似是被父亲推开一般。

“罢了,父尊不愿提及,儿子也定会为父尊讨回一个公道!”

姬云凛双目含血,想不到的并非猜不到,若非仇氏二人便就是那仇鳌所为。

……

魅灵族自姬氏先祖违反天条之后,世世代代都无法改变一魂一魄的命运,姬怜子亦躲不过。所谓一魂一魄不过是较寻常人少了些神识的加持,姬怜子依靠自己十几万年来不过跻身上仙之位,而姬云凛因拜师天道夫子才得以在八万岁之时飞升到上仙,此作为虽然没有让如枯兰注意,可妖族对魅灵的虎视眈眈怎可能发觉不了。

揽秋客驻守紫金云台几万年无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提出自己所见之时姬怜子的情绪似乎有些迟疑,至于紫金云台在他身归苍河之后会在姬云凛手中有何作为,揽秋客不知,但他很是肯定,姬云凛并非下一个姬怜子。

几个时辰后,紫金云台四周海面不知出于何因海浪滔天,雷鸣电闪,千万条海鱼随着空中的雷电慌乱地在海水中乱窜。

揽秋客立在紫金云台的望风塔上悠悠望着那翻滚不停地海面,心中感慨久久不能平静。

姬怜子终究还是离开了他们。

姬云凛也就这样顺利得继承了下一个魅灵之主的位子。

几日后,空山灵雨每到午时都会敲钟引丧,也为祭奠他们的上一任尊主,灵霄也在这钟鸣之下缓缓睁眼。

自弥山万狱之后她的灵核似是收到了很大的冲击,空无之下亦没了返还的力量。

睁眼之后,她只觉四肢酸软空乏无力,活动了手脚缓缓起身,开门而出。

“青羊。”

门外青羊柱了个拐杖,坐在台阶上晃晃悠悠地眯眼睡着,霎时间听到灵霄声音竟以为自己幻听了。

“谁啊?谁……”

回眸而去,熟悉身影映入眼帘,猛然起身竟一个猛扎摔了一跤。

“哈哈”,尴尬傻笑,摸了摸摔疼的羊角又起身走去。

“主子你可终于醒了。”

灵霄见他守着自己,乏力的双眸定是疲倦了多日,默默欣慰一笑,柔声道:“其他人呢?”

谁知青羊沉沉叹气,“主子……姬怜子……唉……”

灵霄当日固然费尽了所有心里,甚至逆天而为用灵力将姬怜子粉碎的身躯点点拼凑,若是这样都无法改变他的命数,那结果也只有如此了。

不过,阿慕尚未在寝殿,姬怜子又刚刚过身,空山灵雨的繁琐事物想来他想要推脱也很难再有别的理由。魅灵之主的位子,他必当独自抗起。

“青羊,揽秋客在何处?”

“秋先生自姬怜子走后再未踏入空山灵雨半步,怀谦未曾提起过此事,想来秋先生应该没有回天。”

青羊见灵霄愁眉不展,脸色也不大好,想问她灵核的事,灵霄却先声问道:“西海可有动向?”

“一如往初。”

狼族没有动作?

思及此处,灵霄不自觉得微微发冷。

钟鸣传来,海岸礁石下一个老叟端着手中空空的酒葫芦,目光远远看着海岸线的那一头。

多少万年前,魅灵族尚未受天条制衡时,此处安宁祥和,对面的那一头别说侵扰紫金云台,就是前来涉足也未曾有过。那时六界还不是如今的六界,姬氏也不是人人讨伐的软弱羔羊。

姬怜子为人直爽,他们二人自初见之时就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五万年来他们不曾分开,紫金云台即便日日受着被外来妖族祸乱的痛苦但他们也一同抵抗外来妖族。豳州一行实属不易,狼族仇氏歼灭姬氏数万大军,生灵涂炭,只此一举方可有退路,果然退路有了,性命也就这样白白葬送了。

“一壶美酒心中醉,千古风尘几人回。尊主,你安心去吧,紫金云台有我揽秋客,姬氏倒不了。”

随着一声高喊,涛浪的震鸣突然响彻了整片天,这就像是故去友人的回答。

揽秋客懂了。他扔下酒葫芦,踢掉脚上已经松散的草鞋,张开着双手朝着海浪最高处飞身而去。

酒醉之下,眼前似是看到一个黄衣女子。揽秋客驻足不前,瞪大了双眼想要将人看清,那女子亦往他眼前而来。

“二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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