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从未见过姬云凛如此失态,想要问时面前人竟开口娓娓道来。
姬云凛怀膝而坐,灵霄斜倚在廊下一处柱子下面静静看着他讲着自己的往事,从幸福洋溢到灰心满目,她不懂父母子女之间的情意,只道姬云凛是怀念他的母亲。
思起姬夫人,灵霄心头亦意难平,当年她落难空山灵雨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拾走,之后有位眉目清秀,面若芙蓉的女子细心照料着她,她知晓那孩子是女人的儿子便常日与他逗趣,时间久了她的羽翼恢复,法力也因旬日里的照顾变得强大,没过多久空山灵雨的男主人就怀疑她出于妖族便欲将她置之豳州,女人慈心费尽心思留下了她,但她清楚自己出身不愿拖累旁人,犹豫多日终究还是离开了。
姬云凛单纯善良,眉目间与姬夫人倒是有几分神似,想想几万年前的缘分,灵霄顿时才将他与那个孩子联系在了一起。
她内心伤感万分,不仅是因为姬夫人离世,更是因为她棺冢被盗无人寻仇,此仇不了,她难解姬夫人的恩情。
“节哀,虽然为时过晚。”,灵霄上前扶着姬云凛的肩头,温柔至极。
“不晚,二宫主,谢谢你。”,他看着她。
“为何道谢?”
“你是除了母亲之外唯一愿意用性命护我周全的人。”,诚恳之至,深情至极。
从弥山万狱至今就连灵霄自己亦分不清她对眼前人的感情,非主仆,亦非友人,若是论情意,那就算恩人吧。
“与有荣焉。再者,令堂救过我,这是我该还的。”,灵霄头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明知姬云凛会问,但也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
果然姬云凛问了,她也言简意赅的回了,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姬云凛忽然提起了一个名字。
“花花,你是花花?”
……
不提起灵霄还真的忘了,当年那个孩子见她羽翼斑斓便到处称呼她为‘花花’,这让她气恼了好久,好歹她也算得上万里挑一的百灵鸟,怎么可以用这么土的名字。
灵霄失色,掩面暗骂姬云凛是个呆瓜。
姬云凛哪里知道灵霄心思,正怀念着当日的五色百灵,面前人却起身往长廊远处走去,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
“花花……”
“开莲!”
“好好好,花花,我还是唤你二宫主吧,毕竟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若是再称你为花花别人会笑话的,你说对吧,花花?”
姬云凛一脸真诚,灵霄不怒反笑,这世上当真有姬云凛这样的二傻子。
“开莲,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想要从我这里讨点苦头吃?”
眼见灵霄神色怪异,姬云凛再看不出她的愠容那才真的是二傻子。
“……小仙不敢,二宫主息怒。”
说罢,紧跟着灵霄步伐往长廊尽头走去。
原本想着从五云阁找出些能刺激姬云凛的东西,让灵霄没有想到的是寒衣阵外面的寒气竟突然出现在了梦里,而此时姬云凛正跟着她走着竟不知为何猝然倒地,周身都因冰冷而结下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灵霄回眸看去只见他身上的每一处汗毛都沾满了冰碴。
灵霄大为失色连忙伸手逼出火系术法为他除去满身寒冷。
“二宫主……五云阁四季如春……何来这阵阵寒风?”,姬云凛紧搂着自己身体打着哆嗦亦不忘提醒灵霄这周围的怪异。
灵霄哪里还有心思回答他的话,只专注于他身上的冰碴被她点点除去。
姬云凛知灵霄脾性,定是认为他有些多嘴,可他又哪里愿意灵霄为他又一次以身犯险,继而又道:“二宫主请恕小仙多言,方才有位与你长相相同的女子出现,行为怪异,说的话小仙也听不太懂,可后来小仙明白你回来了。”
什么叫回来了?
灵霄自问。
仔细想想,姬云凛与她也相处了多日,那假灵霄说话举止绝非她所为,姬云凛能识破这一点想必也是足够了解她的,这倒是让她暖心了不少。
冰碴随着灵力输出的暖流逐渐消失,姬云凛有了些许力气,他坐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子注视着灵霄紧锁着的眉头,心中一团乱麻,“自我见你时便知晓你的脾气,你心急却求稳,从不在意他人的存在,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你的眉头就未曾松开过,二宫主,是小仙又让您担心了吗?”
从弥山万狱至现在,灵霄确实从未放心过他,只是他忽然问道,灵霄也不愿见他自认堕落,缓了颜色,从而回道:“并非,你……还算得体,一切都好。”
姬云凛无力地一笑,满面春风,白嫩的肤色下竟添了一份红色,柔而不媚。
“小仙自知愚钝,次次闯祸给您惹麻烦,二宫主看似心硬实则重情,阿慕看在眼里了。”
阿慕?灵霄静望着他虚弱的神态,这是他第一次自称阿慕。
“若是看在眼里就振作起来,你可是我松声殿的人,本宫主定会带你离开此处。”
次次闯祸又如何,谁让你是我的人。
灵霄心中腹诽。
姬云凛忽而抬眸凝望着灵霄,只是眼皮太沉,身子太累,他已经无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任由自己倒在了地上,耳边传来声声呼唤……
“开莲?”
“开莲?醒醒……”
……
“……阿慕……”
一声阿慕,此生再无开莲。
木系灵核最是惧火,灵霄自知闯了大祸险些让姬云凛因自己的疏忽丢了性命,连忙运转灵核渡入灵力给他,也许心急之下,灵核的灵力竟一时间全部恢复,寒衣阵既然不能用强,那她就拼上自己的灵核和万年修为帮他抵挡这四周的寒冷,寒衣阵即便再厉害,也难抵得过神位的力量,那她就试一试。
霎时间,金系火系水系,加上姬云凛的木系灵核全部融合贯通,两人灵核同时运转形成幻境内的结界,寒衣阵万年冰冻无法近身,灵霄设下结界却也知晓这并非长久之计,若想破解寒衣阵,必须将这寒冷借为己用。
万古至今无人敢为,灵霄斗胆一试,起先寒冰四起,不止她全身上下就连梦中的五云阁和昏厥的姬云凛亦被寒冰冻住,为不让姬云凛冻死在梦中,她将寒冰引入灵核之内,并用火系灵力驱寒,不料那寒冰竟能将三味真火包裹的严严实实且无丝毫融解,灵霄大为吃惊,万年寒冰有灵性,她若强行融解定当被其反噬,但要是将其引入体内化为灵力呢?
此法几十万年来无人涉足,不说万分凶险,就是现有灵力也很有可能被反噬个干净,即便是神位亦难逃一死。
灵霄纠结万分,想想天界惜她护她数万年的如枯兰命悬一线,没了她的六界该变成如此模样?在看看眼前每每将她陷入险境的稚气未脱的姬云凛,她是可以选择弃而不顾的,两两权衡,孰轻孰重,她再清楚不过,可就因为方才的一句“阿慕”,她内心的火焰从未如此炙热的燃烧过,她活了六万年飞升到了神位不是让她见死不救成为一个无心怪物的,更何况他是她的“开莲”啊。
灵霄思绪凌乱,寒气不断被她吸入体内,四周的一切都随之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姬云凛脸上的冰碴也全部消失,寒衣阵也因无法撼动神位力量而就此妥协,梦境也成了泡影……
几日后,空山灵雨姬云凛殿外。
揽秋客听怀谦提起灵霄已出了棺冢,连忙神色欣然地从宫外赶来,碰到早早已等候在了殿外姬娆。
“上仙?你不是在宫外,怎么突然回来?”
揽秋客常年留守紫金云台,早已是空山灵雨的老客,姬娆见他步履匆匆便好意问道。
揽秋客先是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紧闭的大门,而后回眼笑道:“二宫主在此,老夫怎能不来。公主殿下等候多久了?”
当日亲眼看见姬云凛怀抱灵霄从棺冢走出,她只担心他们二人受了伤,从未过问棺冢内发生了何事,直到看见灵霄浑身寒霜她才明白洞中利害,姬怜子昏厥未醒,姬云凛又无心去管他事,只有她思来想去还是命人将棺冢封了起来,以免再次出事。
至今多日,姬云凛自踏入殿中将近十日未出门,除了开门命人拿些碳火再无他话。
姬娆委屈至极,多日来她日日晨起等候在此只是希望兄长能够开门与她说句话,好让她不至于在此傻等,现下揽秋客出现,她虽知晓二宫主受伤事关重大,可心中苦闷一时间无处可诉竟当着揽秋客的面哭了起来。
堂堂公主当着外人的面哭哭啼啼本是无礼之举,可揽秋客从怀谦口中也探听了不少,心知这小小女子无力承担这偌大的宫殿,也唯有轻轻几句安慰愿能让她安心。
“唉,公主年少能够沉下心来静候已属不易,老夫听闻二宫主出事便匆匆赶了回来,二宫主身为神位,六界之内能有何物伤得了她?公主还是不必太过担心啊。”
姬娆听了揽秋客的话狠狠抹了把眼泪,婆娑着泪眼委屈巴巴地问道:“那兄长也无事?”
揽秋客沉默了片刻,又问:“他可是自己走出来的?”
“不错,当时兄长好像很是着急,我从未见过他有过那样焦急的神色,而且二宫主是被他抱出来的。”,姬娆见识过揽秋客的法术,看他貌似能够帮到灵霄也就坦言相对了。
“二宫主如何?”,揽秋客忽然蹙紧了眉头,问道。
姬娆想也未想,回道:“浑身冰霜,唇色泛紫,好似进过冰窖。”
揽秋客似是察觉到了不妙,连忙又问:“她可有苏醒?”
姬娆回眸看了眼殿门,叹了声气,哀愁道:“若是她醒了,这门也就开了。”
寒衣阵虽为万年寒冰所造,但灵霄怀有神位神力和三系术法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伤了灵核?
揽秋客并不知灵霄先前出入过弥山万狱,如此一来更不会想到灵霄废了多久才留得性命从棺冢出来。姬娆看着揽秋客一副心虚的模样,想必也是猜到了什么,急声问道:“上仙为何如此神情?那棺冢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揽秋客哪里敢多言一句,目色沉沉地望着那扇门只盼着灵霄能够度过今日这最后的界限。
殿内,碳火正旺,榻边的姬云凛瘫坐在一旁手中紧握着灵霄的一只手,冰凉刺心让人舍不得松开。
自他在棺冢内苏醒,梦中的一切都好似真实发生一般,原还以为是他自己乱了虚实,直到看见灵霄盘坐在眼前动也不动,周身都被冰霜封锁,像是死去了一样。
“二宫主?你怎么了?”
“二宫主?”
多次唤她,无动于衷,就连气息亦嗅不到一丝。
弥山万狱她豁出全部灵力才带着他逃了出来,今日这般她又拿什么去拼?
姬云凛只觉得这一瞬间犹如万箭穿心,自责早已不能概括他此刻的心情,他只想要她活着。
灵霄本就高挑,姬云凛二话不说便抱起她往棺冢外疾步走去,霎时间,他无心去想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姬娆他也视若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