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格野小心翼翼的避在一株老树之后,聚精会神的凝视着,就见那宅子的角门一开,并排冲出十数个年轻道士,分作两排,垂手而立。
少时,府中走出一个头生鹿角、漂亮乖巧的异族少女。
少女到了马车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车中的孩子,口中啧啧,道:“不错,这批货还算新鲜,来人,把他们押入地牢,等候我主享用。”
几个道士应了一声,围聚而上,七手八脚的打开囚笼,没头没脑的拉扯着,把那笼中的孩子尽数扯在了地上,嘴上骂骂咧咧的清点一番,连踢带踹的把那孩子们轰进了府中。
魔格野一见怒火中烧,伸手取来折扇,凭空一甩,化做长剑,挺身便欲上前,就觉肩头一沉,被人按了下去。
魔格野大惊,猝然回头,就见身后站定一个面红耳赤,满嘴酒气的老者。
“你是何人?”
魔格野小声疾呼,那老者嘻嘻一笑,伸手在背后一把掏出个酒葫芦,打开封口,昂首痛饮一口,道;“好人!老人!有趣儿的人——其时,我就是个爱喝酒的人。”
魔格野乜了他一眼,道:“就是酒鬼呗?”
老人闻言一愣,继而又笑道:“胡说八道,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嘴巴怎能如此毒辣,也不怕将来——”
“嘘!”
魔格野不理老人说话,扭头再看,就见那府门之中突然现身一人,见那身姿容貌,不由哑然瞠目,心中暗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马啸灵出来几日,心中毕竟惦念衙门中的事物,原打算寻着魔格野,跟她商量一下,看看能否暂时回归堰雪城,可熟料,这丫头早都就不见了踪影。
马啸灵着急,连着问询了几个贴近的下人,可大伙俱都摇头不知,恍惚一霎,马啸灵顿觉事情不妙,快步出了府门,可刚到门外的街上,就见一个下人匆匆忙忙的奔了过来。
马啸灵一见心头一紧,伸手将他拦下,道:“小哥何故如此慌张,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下人本就活络,早与马啸灵相熟,一听他问询紧忙道:“您可不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马啸灵经他一说,心中更加紧张,紧忙追问道:“莫急!慢慢说,出什么大事了?”
那下人回头一指金梁府,颤声道:“他家宅子出了恶鬼,今日一早便被发现死了两个侍女,就在刚刚······就在刚刚,我去过府盘账之时,又有一个种花的老伯突然猝死园中,毫无征兆,全没来由。”说着,下人连连摇头,迈步向府中走去。
马啸灵听罢紧悬的心落了地,但随即一丝不安又再次浮上心头。
下人进了府门突然止步,想了想,突又回身出府,站在门前冲马啸灵,道:“大爷,有件事儿,小的不知当不当讲。”
马啸灵一笑,道:“小哥但说无妨。”
下人点头,稍一沉吟,道:“坊间都在传言,说与您同来的那个漂亮姑娘是个妖邪!”
马啸灵闻言脸色突变,道:“妖邪?此话从何说起?”
下人尴尬一笑,摊了摊双手,道;“小的也不知为何,只闻他们都道那姑娘整日落魄失魂,一副丧气样儿,自打你们来了以后,咱这地界儿就怪事连出,先莫说隔壁府宅发生的凶事,就是近日丢失的孩童都多了十数起,您说——”
“胡说八道!”
马啸灵不待下人说完立时火冒三丈,脸色铁青。
那下人一见紧忙缩脖、吐舌,转身跳进府门,刚去两步又忙回首道:“对了,大爷,先早有人望见,那姑娘驾风行云,匆忙的奔着海上去了,还有人看见······看见······”
马啸灵面沉似水的道;“看见了什么?”
下人忙道:“看见那姑娘驾着一条金龙行在云里,甚是骇人,您说——”
马啸灵一听顿时明白,想来必是魔格野心中苦闷,驾着金龙出去散心了,这几日,她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想着她的身旁有金龙陪伴,想来多半安全无虞,是以心中一宽,刚想出街闲走,一见那下人满脸厌弃,语声又有不善,便即怒瞪一眼,冷声道:“我说什么?”
下人一听紧忙摇头,道了句‘没什么’扭头便跑,转眼消失不见。
马啸灵无语苦笑,立在街头正自踌躇之余突见一队捕快匆匆忙忙的奔了过来,他急忙闪身避让,眼见着捕快们快步进了金梁府。
府中连殒三命,此乃大案,马啸灵心绪一转,走了过去。
金梁府中一片肃静,奇怪的肃静。
老爷金满山站在檐下,面无表情的盯着院中横陈的死尸,心里却不断的咂摸着昨晚一夜不眠的快活,那新人小娘子当真是天下难得的尤物,想想自己一生阅人无数,可唯独在此女身上才找到了那真正的鱼水之欢。假若不是因这恼人的琐事,他想自己一定会再抱上美人与之大战三百合。
当然,同那大战想比,他更期待新人花样百出、层出不穷的各样技巧,事后细品,当真高潮迭起,飘飘欲仙。
捕快们鱼贯进了金梁府,管家金福一见紧忙迎了上去,满脸愠怒的道;“你们几个怎么才来?难道不知是我金梁府出事了吗?”
带头的捕快一听紧忙拱手一礼,道:“管家老爷莫怒,近日多雨,路上行来多有不便,所以——”
金贵一听不耐烦的将手一挥,道:“莫再与我胡扯,赶紧破案,捉拿凶手,今日必须结案,如若不然,尔等都没好果子吃。”
捕快一听登时苦脸,还想折辩两句,就见金贵脸色一冷,用手指了指他,回身走向金满山,突然露出谄媚的笑容,欢声道:“老爷,门外风凉,您老还是早些进屋吧,这里就交给下人们打理便是。”
金满山一听面现喜色,不过转瞬仍做愠怒的道:“叫他们多用些心思,快些寻出凶手,你小子也给老子打起精神,若这府中再生差错,老子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金贵一听紧点头哈腰的应承着,嬉皮笑脸的上前搀着金满山向内宅走去,小心翼翼,极尽恭谨。
衙门里的仵作在捕快头领的催促下忙碌的检查着尸首,其余捕快分散在案发现场,小心翼翼的寻找着现场遗留的证据。
马啸灵到了金梁府门前探身向里张望,两个看门的家丁一见,紧忙叱道:“看什么看,赶紧滚开!”
马啸灵一愣,刚要开口回斥就听府中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紧跟着又是一阵瘆人发毛的诡笑,两个家丁听着猝然皱眉,摇头苦笑。
马啸灵心中讶异,道:“敢问两位,这笑声奇特,可有什么蹊跷,为何二位听了会有如此神色?”
一个家丁嘴急,忙道:“那个疯子,天天如此,风雨不误。不过今日倒是有些稀奇,竟比往日早了几个时辰。”说着,冲另一个家丁嘿嘿一笑,颇有深意的递了个眼色,道:“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的一夜风雨把他刺激得又发了癫?”
另一个家丁脸色一黑,道:“闭嘴!何必要跟他一个外人说道这些?滚滚滚!”说着,他抽出腰刀便要驱赶马啸灵。
就在这时,只听那笑声戛然而止,紧跟着府内传来一片混乱之声。
两个家丁一怔,面面相觑,纷纷扭头向里望去,就见金若予衣不遮体的奔跑在院落之中,不断追打着捕快以及一众下人,口中兀自呼呼喝喝的喊着:“贱人!贱人!贱人!”
十三站在窗前,远眺大海,心绪往复,他浑然不觉的摸出了竹笛,拿在手中把弄片刻,放在唇边轻轻吹起大漠落日下常吹的那些曲目,那时的自己心若死海,整日醉熏,所谓惆怅,总都清晰的记念着一个人。
如今,那人远离而去,带着心碎的绝望,毅然决然。
十三突然止了笛声,眼中微润,可不知何故,他又在倏忽之间无可抑制的想起了魔格野,想起了那一张可爱如兰的娇容和那爽朗动人的笑声,他悲伤摇头,继而失笑,那一路所历的种种画面尽显眼前。
终于,两滴清泪落下,双唇嚅喏,却怎么都说不出那半句愧歉的话语,所有一切终究深掩肺腑,化作不休的期盼,唯待伊人能懂,体谅一二。
十三再次吹起不甚熟稔的《松涧深》他遽然想起了魔格野说要教授自己此曲的约定,可如今那人已心寒,也不知二人还能否如期践约,重修旧好。
带着这忐忑的期许,十三生硬苦练,便在那断续生涩的笛声中,达幕城街上的百姓已然运走了大半尸体,各家各户的女人都自屋里屋外的忙碌着,精心的准备着餐宴。
这时,空中慢慢飘起了细雨,朦朦胧胧的惹人心烦。
魔格野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伤心的青都之地会遇见烂人古贺追风。
眼见最后一个小道士进了府宅,古贺追风轻展双臂,冲那赶车人一抱拳,道;“老哥辛苦,眼下还有一单烦劳辛苦相送。”
赶车人嘿嘿一笑,拱手回礼道:“大爷吩咐,多少单都不成问题。”
古贺追风一笑,冲着府宅一招手,就见两个小道士匆忙抬着一个口袋跑了出来,他将手一挥,小道士将那口袋放入囚笼,转身回府。
古贺追风伸手掏出银两,塞在赶车人手中,道:“烦请老哥将此货运往达幕城闻达医馆。”
赶车人欢天喜地的收起银两,道:“大爷放心,保证安全送达!”
古贺追风微微一笑,抱拳笑道:“有劳老哥!”
赶车人嘿嘿一笑,道:“大爷客气,小的这便去了。”说着马鞭一响,辕马嘶鸣,车轮压着积水飞快而去。
魔格野一见马车去远,仗剑便欲入府救人,就听一旁的老人道:“此时救人,实乃不明之举,假若是我,一定先随那马车到达幕城看看,一是看看那车中所运何物,二是看看那货物所到之处有何蹊跷。”
魔格野若有所悟的扭头看了看老人,道:“老头,没看出来你还有几分清醒,也未全醉。”
老人嘿嘿一笑,昂首再饮一口美酒,道:“我是酒鬼,很难醉的,小丫头,你既然决定就赶紧去了,不然迟了,就见不到你想见的了。”
魔格野一听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没错,是得赶紧追去。”说着拔足狂奔,可没去两步却又突然止步回身,道:“老人家,谢谢您!”
老人一怔,继而嘿嘿笑道:“莫谢!莫谢!老朽还要谢你赐名之谊!”
魔格野一呆,就见老人纵身一跃,猝然消失于虚空。
突然淋落的迷蒙碎雨敲响了大地山河的静寂,就在那窸窣心慌的凌乱声里,魔格野清晰的听到了老人的饮酒声,洒脱的笑,以及那一句‘我是酒鬼’却唯独听不见自己心碎且又无助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