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的很急,车轮轱辘,似乎踏碎了这南郡的山河大地。
魔格野追的亦也不慢,这是她连日以来少有的倾力行动,起初还有几许不适,可随着雨势的慢慢增大,她竟重又寻回了往日的斗志与力量,只是那时不时涌现的伤感总都会强势的压至心头,令她心绪窒闷,难展笑颜。
不过,追凶在即,魔格野决然不会因为自己内心里的那点情愫波折而有所放手,纵使再痛她都会咬牙坚持。
是以,她若一只逆行风雨的孤燕,紧紧随着马车进了达幕城。
彼时,细雨如帘,迷蒙已深。
达幕城中人头攒动,忙碌十分。这好来的细雨彷如天助,正好帮着阖城男丁冲洗街头尽染的血水与污渍。
赶车人有些讶异,他跳下车,阻了辕马的去势,慢慢放下脚步,寻了一个男子上前打问道:“借问老哥,这城中盛况空前,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还请劳烦相告?”
那人止了哼唱,上下打量着赶车人,满面戒备的道:“你个过路的打听这个做什么?”
赶车人微微一笑,道:“兄弟常年跑车在外,风雨难料,所以早就学了一个耳聪目明的本事,之所以冒昧问询也是打算着保个过路人的安全。”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你这车把式可真是好运气,与你实话说了吧,自今往后,我们达幕城便是人间天堂,再无半点凶险、恶乱之忧,你尽可大胆行走来去,再也不用担心完全问题了。”
赶车人一怔,道:“老哥此话何意?”
那人突然收敛笑容,神色郑重的道:“何意?说来你自不知,盘踞我达幕城数年的恶霸流氓,今日尽数死在这街头之上,你所见到的满眼盛况便是恶战之后残留下的战场。一会儿将这打理干净,我们阖城上下要在这街头大摆宴席,一来感谢恩公大恩,二来庆祝这拨云见日的天大喜事。”
赶车人听完心头一紧,但脸上却露出一副诧异惊喜的表情,道:“竟有此事,当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人大笑,道:“就是!就是!车把式,不能再与你讲了,我得赶紧随着大伙清扫街面,一会儿吃宴,你也得过来,说不得与你干上三大碗烈酒,好好庆贺庆贺才是!”
赶车人一听热情回应,侧头望了望这不住的细雨,一声轻叹,避着人群,继续向前行去,不多时便到了闻达医馆门前,勒马止步,回头望去,街头血渍已除大半,早有人迫不及待的搬来桌椅,井然有序的摆置而下,眼前忙碌盛景当真见所未见。
闻达医馆地处街中一隅,二楼高下,正好可与十三住下的客栈隔街相望。只是,十三所住的那一间客房只能推窗望海,却难见这一边的异样风景。
魔格野一入达幕城便在这忙乱喧嚣之中猝然听到了十三那拙劣、生疏的笛声,不由得惶然一惊,急忙竖耳细听,笑颜渐展,失声道:“十三哥哥?”
事有凑巧,便在这时,十三吹得累了,竟郁郁寡欢的收起竹笛,稍作迟疑,转身坐回桌前,一把抓过快嘴驴先前送来的私酿美酒,咕嘟咕嘟的豪饮数口,心中再次念及魔格野,不由更觉悲从中来,痛苦难耐。
魔格野站在人丛之中彷徨无助,她拼力聆听那满心热盼的笛声,只可惜人声嘈杂,碎雨纷纷,那笛声就若幻听一般猝然消失,从此再未响起。
魔格野左右张望,极力寻找,半晌之后终于失望垂首,黯然苦笑,偷偷自责道:“不争气的东西,明明都说好再不想他,为何还会如此下贱,为了一个幻听虚无的笛声就又把自己的心绪搅乱,难怪人家会把你弃如敝履,移情别恋,就你这般没有骨气的家伙,人家不来伤你又来伤谁?”
魔格野抹掉眼中泪痕,昂首前行,那佯装的坚强在这忙乱的人潮之中显得微不足道,可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迈出‘逃离阴霾’的重要一步。
闻达医馆前,赶车人收起目光,回身冲着医馆内高声喝道:“医馆里的,快快出来收货喽。”
不多时,里间忙慌慌的跑出两个伙计,赶车人一见,面露不悦的道:“怎么,就你两个?”
一个瘦高的伙计一听,道:“我们两个怎么了?难道还不够吗?”
赶车人一听苦笑摇头,将那囚笼门一开,道:“来,验货!收货!”
两个伙计忙手忙脚的将那布袋装裹的货物从囚笼中拖拉在地,但听一声悲呼,刺耳惨烈,气的二人连连踢踹,那瘦高的伙计还自啐了一口口水,道:“差不多,知道哼哼,该是个活气儿的,不必验货了,浪费时间。”
另一个伙计一听冲那赶车人道:“平安收货!你可以走了!”
赶车人点头,只是兀自踌躇着立在原地,那瘦高伙计一见,冷笑两声,道:“还不快滚,等什么?”
赶车人一听紧忙关好囚笼门,拉紧缰绳,马鞭一响,匆匆而去。
魔格野心事重重的站到了医馆的对面,她目送着赶车人远去,又看着两个伙计抬着货物笨手笨脚的进了医馆,心中疑惑倏然掩去心中的悲苦,她决意孤身涉险,到那医馆里去探个究竟。
街头一切终于打扫干净,桌椅相继摆上,风雨便在那时突然停歇,仿若能体恤百姓的辛苦与心愿一般。
酒是好酒,可十三的心情却不是饮酒的心情。
是以没饮多久便已稍觉微醺,怅然失神半晌,吃吃傻笑,然后跌跌撞撞的扑到床前,一头栽下,酣然睡去。
风雨一去,百姓街头欢庆更显活跃,有那机灵人还到处与人串讲,说什么苍天有眼、何曾饶过谁等等诸言,惹得一些信众纷纷跪伏在街头雨水之中朝天胡乱礼拜,让人看了既觉滑稽又显可怜。
魔格野无暇理会那众人盲目的虔诚,她快步穿过人丛,悄然接近闻达医馆,只见那门前冷落,人迹悄无。
魔格野原想从正门堂而皇之的进入一探究竟,可稍一迟疑,立时改了主意,毕竟眼前形势模糊不清,若要莽撞行事必然会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于是左右观瞧,见那医馆旁侧有条陋巷,幽深僻静,迈步急去,不一时便不见了踪影。
闻达医馆中,主事大官人凌少懿正手拖医书,踱步在药亭廊下,左顾右盼,心不在焉,
他时而读书冥想,时而举目张望,见那亭外天井中的婆娑烟雨已然渐渐收了雨势,可他心中的焦虑却迟迟不得释怀。
蓦的。
一个瘦小精灵的伙计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躬身一礼,欢声道:“大官人,新货到了?”
凌少懿一听慌忙合上医术,面露喜色,道:“快,快将货物抬到药亭来。”
伙计稍一迟疑,凌少懿脸色一沉,举手将那医书抛了出去,打在伙计的身上,道:“还不快去,磨蹭什么?”
小伙计慌忙接了医书,连连点头,转身匆忙而去。
凌少懿徘徊药亭廊下,摩拳擦掌,满怀期待。
不多时,四个伙计抬着那赶车人送来的货物,健步如飞的奔了过来。
瘦高的伙计一见凌少懿站在药亭前满脸急色,紧忙高声道:“大官人,今日货物新鲜,想来必是上品。”
凌少懿一听紧忙招手,道:“快!快打开看看!”
四个伙计七手八脚的把那布袋子货物抬进了药亭的大堂,瘦高伙计更是抢在众人之前,手脚利落的将那布袋打开,四人手忙脚乱的撤下布袋,里面现出的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凌少懿盯着少女突然一呆,用手指了指少女,又指了指那瘦高伙计,突然发怒道:“蠢货,这是什么?这就是你说的上品?”
四个伙计一听慌忙跪了下去,战战兢兢,体若筛糠。
半晌,那瘦高伙计仗着胆子道:“大官人息怒,还请明察,这都是那卿怨宫的人诡诈,弄了个嫩伢子来给咱糊弄事,大官人不如这就下道命令,小的立马带人赶往卿怨宫,将那里夷为平地。”
凌少懿一听失声冷笑,慢慢踱到瘦高伙计面前,温声道:“来,把头抬起来,让大官人看看。”
瘦高伙计不知好歹,满脸谄媚的抬起头,就见凌少懿抡起巴掌左右开弓,接连打了几巴掌,直打的他晕头转向,晃了两晃,差些跌到,幸有一旁伙计偷偷帮扶,才勉强稳住身形。
凌少懿打完收手,轻轻甩了两甩,怒声道:“没用的东西,你难道是刚来医馆的素人吗?我闻达医馆与卿怨宫常年往来生意,彼此互为倚仗,你现在要带人去把它铲平,那我以后的生意与谁去做?你说,与谁去做?”
凌少懿说着猝然抬腿,一脚蹬在瘦高伙计的肩头,只闻一声悲呼,瘦高伙计仰面倒了下去,三个伙计一见紧忙伸手拦挡,堪堪将他扶住。
凌少懿余怒未消的道:“断我财路,小心要了你的狗命!”
瘦高伙计一听满腹委屈,但仍自强打精神,重又趴伏在地,凄声道:“大官人息怒!大官人息怒!小的不知深浅,胡说八道,还请大官人责罚!”
凌少懿怒哼一声,转身而去,就在他眼神扫过被缚少女的一霎,陡然一惊,慌忙止步,重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将那宽大袍袖一挥,瞬间漫过一缕蓝烟,倏然散落少女周身,骇得她脸色一变,浑身瑟瑟,慌声道:“不要!不要!”
须臾,少女痛苦哀嚎,满头黑发渐渐变得赤艳,一双眸子亦也随之变得湛蓝澄澈,与之先前大为迥异。
“你不是青都人?”
凌少懿蹲在少女面前,满脸讶异的道。
少女怆然涕泪,伤心欲绝,但听此问,置若罔闻。
凌少懿一怔,继而徐徐起身,冲四个伙计厉声道:“都起来吧,将这小妮子暂时收监入牢,仔细盘问她是何出身?看来说不准,她还真是个上品。”
瘦高伙计一听猝然长喘,率先跳起,一把抓住少女的头发狠狠的拎了起来,冲着凌少懿嘿嘿一笑,面色谄媚的道:“大官人,敬请放心,小的一定会让小妮子服服帖帖的说出她自己的出身,绝无半点差池。”
凌少懿等他说完,将身子往前探了探,道:“然后呢?”
瘦高伙计一呆,面红耳赤的支吾道:“然······然后就将她······杀了入药,发往青都各地售卖。”
凌少懿一听再次出手猛扇瘦高伙计的脸颊,咬牙切齿的道:“混账王八蛋,你刚刚说什么?”
瘦高伙计一呆,还未说话就见凌少懿一声怒叹,道:“你都说了这是一个上品,又怎能轻易入药,发往青都各地?”
凌少懿说完目力如刀扫过四人,掷地有声的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达幕城近日不太平,刚刚街头血战,横尸街头,你们若想像他们那样不得好死便继续出去招摇,若不想死的就给老子夹紧尾巴,小心做事,别漏了马脚,谁若是不听话,给我闻达医馆惹来麻烦,我凌少懿定灭他九族,绝无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