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见白方谷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深知他心中的焦愁所在,所以玩归玩,闹归闹,该体谅的心情还是要去体谅。
无生闭了嘴,双手抱头,翘着腿,躺在了屋脊之上,那一轮斜挂苍穹的冷月早都驱走了流云,把那明亮的月华毫无保留的倾泻在自己的脸上,这让无生心情大好,他若如沐春风般的闭上双眼,醉心的感受着那月华拂面,夜风轻柔的惬意。
蓦地。
一声细弱却又清晰的异动突然传入无生的耳廓,他猝然跃起,急声道:“不好,小白,有凶险。”
话音未落,已如流星般纵身而去。
心绪跌宕的白方谷被无生的突然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待他瞠目远望时就见无生已然攥着一支黑色羽箭急速奔回,二人四目相对,纷纷点头,心照不宣的落下屋脊,分作两个方向一起靠向羽箭飞来的方向。
射箭之人躲在阴影暗处,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稳操胜券的羽箭会被人在中途截去,当然,他更不会想到,两个身轻如燕的身影正悄然向他靠来。
射箭人待羽箭去了半晌,仍不见独孤清霜死去的声音,于是小心翼翼的向外探了探头,刚想查看,就觉耳畔一缕热气吹来,酥酥麻麻甚是不适,回头一看竟是一张猿脸正对着自己诡笑,不由得惊叫一声,刚想逃离就被无生一脚蹬下屋顶。
下落的瞬间他连忙挥手打出三只袖箭,一支直奔已到眼前的白方谷,另外两支径直射向灯前惆怅的独孤清霜。
无生一见射箭人出手利落,后手不少,想是自己轻敌大意,不禁心中着慌,疾呼白方谷小心,凭空取出刀棒,交叉一碰,当当有声,火花四溅,纵身狠追那射向独孤清霜的两支袖箭。
就在袖箭堪堪射到窗前的一霎,无生匆忙而至,落叶刀一挥,火花一闪,磕飞一支袖箭,玄铁棒斜敲,生生将另一支袖箭敲落在地,功成之时,他得意的扛棒提刀,刚想出口炫耀,就见白方谷身影一纵,跳上房脊,趁着月色一路疾追射箭人而去。
无生一怔,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屋内灯影一闪,独孤清霜执着灯火慢慢的向外走来,骇得他紧忙一缩脖子,纵身跃上屋檐,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司护府,跳上另一处房脊,举目一望,就见月色漫漫,寂静如海,哪还有白方谷和那射箭人的身影,于是,纵声吹起一声唿哨,不久就听远处街巷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咿呀’声,他用玄铁棒搔了搔脖子,来回的扭了扭头颅,道:“臭小白,竟然又比我跑得快,真是太气人了。”
说着,他收起刀棒,连翻几个筋斗,快速落下屋脊,寻着白方谷发着讯号的方向,穿街过巷,奋步急追,不一刻就到了一座奢华宏伟的宅院前。
射箭人早先一步到了宅院前,回头一看,见白方谷和无生正紧紧追来,不由暗叹一声,纵身跃进宅院,瞬间消失无踪。
白方谷站在宅院前仔细打望,踌躇不绝,待等无生赶到时刚想与之商量,就见无生两步蹿上石阶,抬腿就踹那红漆的大门,吓得他紧忙飞了过去,一把将他揽下石阶,心中余悸不减。
无生瞪着白方谷,一脸茫然,道:“臭小白,你跑得那么快,赢了我,得意的紧吗?为何拦我,不让我踹这家的大门?”
白方谷一听,紧忙示意禁声,小声的道:“小猴子,就知道莽撞,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无生一怔,伸手推开白方谷,一脸倨傲的道:“我管他哪里,只要乖乖的交出恶贼,一切好说,若是不肯,看我不一把火烧了他这烂猪窝?”
白方谷一听,深知此言不假,他这糟心的朋友的确是个想得出,做得来主儿,他说一把火烧了这里,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将他实现。
是以,白方谷暗自长叹,拉着无生站在了大门的正前方,用手一指那巨大的牌匾,道:“可认得上面的字?”
无生抱紧双臂,吊儿郎当的瞄了一眼,道:“独孤商会?”
白方谷点头,道:“不错,这里就是堰雪城中地位尊崇的独孤商会,你要知道,这里的门槛就连城主和司护大人都难踏进半步。”
无生看了看白方谷,道:“然后呢?你就怕了,不敢进了?”
白方谷一听,无奈摇头,还未说话就见无生嘴角一撇,道:“我管他商不商会、尊不尊崇,惹怒了咱们,它就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了。”说着,无生再次抬腿,刚想再去踹门,就听街巷尽处突的传来一串马蹄之声,片刻,奔来两匹坐骑。
白方谷一见紧忙拉着无生躲在了宅院一旁的大石、树影之后,悄然静观。
马匹到了宅院前,戛然止步,一对少年男女相继下马。
两人耳语几句,那少年径自到了门前,轻轻扣门,不久,一个年长的老仆慢慢将门打开,一见少年,忙声道:“这么晚了,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少爷回来了?”
少年嗯了一声,道:“爹爹可已安歇?”
老仆一听,道:“老爷心思烦忧,还没睡呢。”
少年一听大喜,两步跳下台阶,拉起少女就走,道:“太好了,我这就带你去见爹爹!”
书房内,独孤商会的会长独孤允正自坐在桌案前,独自把盏,心事重重。
日间,大司护封远亭浪游梓秋山,若不是那个突然跳出来的糟老头子,恐怕这会儿他早都撒手人寰,魂游地府了。
可恨那糟老头子,他是谁?会不会是独孤显偷偷留在堰雪城里的帮手?
独孤允想着想着,突然一摔水杯,猝然站起,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的踱到门口处,向外张望了一眼,重又回到桌前,抬手用力一拍桌案,暗自思忖:堰雪城主?大司护?一群酒囊饭袋,何德何能敢做这城里的头领、首脑?可恨他独孤显,身无长物,本事低微,全凭一副痴呆憨愣的老实相欺骗了世人,被那老城主一把扶上城主的位子。
许多年来,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时总觉万千不甘萦怀难消,想想自己一身本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说别的,就光这一手创下的独孤商会,又岂是他独孤显所能攀比得起的,可凭什么,他独孤显就能一做城主数十年,而自己连那位子的边儿都摸不到,还有那唯唯诺诺,一脸奴才相的封远亭,若不是仗着独孤显的一点关系,他又怎么能做的上大司护的位子?
真是气煞人也!
突然,门外一只狸猫从檐上跳落,碰落一块碎石,独孤允豁然转身,脸色一变,阴森森的冷笑起来,暗道:好,既然老天偏心,风水都给了别人,那就休怪我独孤允不仁义了,先时听人阻劝,还勉强伪装,明里暗里的总都顾及着一点情面,如今,不消说,独孤显远去西地,若无意外,此时早已命丧途中。
至于小小的封远亭吗,嘿嘿,就先让你再多享两天阳寿,待等除尽独孤显一伙儿的余孽,再与你仔细计较。
想到此处,独孤允脸色一缓,举目又向门外,幽幽的道:“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恰在这时,门外黑影一闪,闯进一人。
那人疾步到了独孤允近前,单腿一跪,双手抱拳道:“启禀老爷,小的······小的······”
心情刚好的独孤允一见来人说话吞吐支吾,便暗觉事情不妙,不由眉头一皱,脸色难看的道:“怎么了?”
那人紧忙垂首,慌张道:“原本城主府外地铁卫都已撤退,小的一箭定然索命无虞,可不想哪里闯出了两个遭瘟的,手段不低,坏了好事,另外······另外······”
独孤允一听大怒,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利落,还另外什么?难道还要让我另外给你两剑,奖赏奖赏你?”
那人一听,紧忙双膝跪下,趴伏在地,哀声道:“小的该死,还请老爷责罚!”
独孤允长出一口气,微微昂首,道:“婆婆妈妈,啰里啰嗦,我就说,要想出手就大大方方,干脆利落,何故弄出这许多幺蛾子,也起不到半点成效。”说着,他斜眼看了看那人,语气稍微缓和的道:“起来吧,这事儿也不全都怪你,以后办事多长点记性,别一天大大咧咧,没点儿长进。”
那人一听,千恩万谢的跪拜了半晌,才又嬉皮笑脸的站起来,凑到独孤允的耳旁,小声道:“老爷,刚刚小的看了下,追撵我的那两个小贼,有个身法飘逸,很像水域天阁的人。”
独孤允一愣,侧头看了看那人,道:“什么?水域天阁的人?他们不是早都置身事外,不问城中之事了吗?怎么还会出没在城主府?”
那人摇头,一脸茫然,恰在此时,阔步入府的‘二少爷’业已拉着少女,身影一转,到了书房近前,独孤允举目一望,脸色一怔,挥手屏退那人,迈步走到门前,挺身长立,细看少年已然初长成人,不禁心头一喜,继而又有些许悲凉拂掩心头,暗自思忖:可怜的孩子,与我生分已久,也不知何时才能令我受那绕膝之欢、儿孙满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