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啸灵失声冷笑,道:“你这洞主穴居日久,自恋自诩,少见尘世繁华,又怎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更何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你与妄图恶魔穷途末路,尤是那恶魔罪不容诛,说什么都是多余。你若想死的体面就快快放了我的亲人、朋友,或许我可以对你保全一二,如若不然——”
留白方显听罢纵声狂笑,阴煞煞的瞪着马啸灵,狠声道:“你这呆汉也真是好笑,满口胡言,大放厥词,切莫说你有没有那害人的本事,就说现下,这幻境依然还在我掌控,你片刻得势又能嚣张到几时?”说着,满脸蔑视的乜了一眼马啸灵,又道:“任我一个转念便立时能让尔等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马啸灵怒哼一声,道:“既然如此,还何须废话啰唆?”说着,暗中运力,催使幻境之术,徐徐铺展。
少时,墨绿气晕激荡滚涌,倏然散尽,一片澄澈苍穹徐徐展现,万里清朗。
留白方显一见惶然大惊,瞠目结舌的向后退去,道:“你······你······”
马啸灵脸色一沉,道:“留白方显,马某与你啰唆,乃是体念上苍容人之苦,给你活命机会,你若无心向善,仍旧一意孤行,那可就别怪马某不客气了。”
留白方闻言显突浑身一凛,仰望满天澄澈,突然无尽绝望的苦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原来当年之事,老恶婆一直记恨在心,如今她将所有幻境之术传授与你,为的就是寻我一报那当年之仇。”
留白方显说着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马啸灵,突然用尽全身气力再次推动幻境,就见天地倏然变色,光怪陆离、色彩斑斓,恰如幻梦。
马啸灵摇头冷笑,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话音一落,猛然挥力,就见天地陡然一转,晴朗再现,幻境骤然集聚缩小,留白方显惨叫一声,扑身跌倒,大口大口的鲜血狂喷奔而出。
留白方显诡笑连连,吃力站起,面目狰狞的瞪着马啸灵,刚欲说话就见眼前人影一闪,妄图被众人逼迫着到了眼前。
留白方显稍一沉吟,突然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毫不迟疑的吻了上去。
众人一见尽皆哑然,纷纷住手,便是此时此刻,生死一线之间,如此暧昧,于理不通。二人紧紧搂抱,痴缠深吻,只不过片刻,就见妄图突然浑身一抖,拼尽全力的推开留白
方显,百思不解的瞪着她,道:“恶女人,你竟然也敢背叛我?”
留白方显大声狞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妄图身上,恶狠狠的道:“我留白方显一生筹谋,机关算尽,为的就是图个一生自在,不受约束。可谁曾想,老天瞎眼,让那世间恶人毒手害我,于我拘囿,终生难离,此恨绵绵,日夜忧思,不尽不绝。”
留白方显说着,目光再次投向众人,道:“我恨尘世,我恨你们,我恨这看得见的所有一切,此后,无论生死,我都将用尽全部的恶毒诅咒你们,诅咒这恼我的世间一切。”
留白方显说完再次狞笑,悲凉而又绝望,当那目光落在不会大师身上时,她突然若有所悟的脸色骤变,急声道:“是你吗?”
不会大师双手合十,高诵一声佛号,道:“留白施主,多年不见!”
此话一出,留白方显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浑身瑟瑟,接连几口鲜血喷出,向前抢出两步,颤声道:“老贼秃,果真是你这恶贼?当年囿我于留白幻境,拘走我师兄屠谷山林,毁我大修山于破败,此仇此恨,怨重如山,我岂能饶你?”
妄图一听这话,紧忙上前搀住留白方显,就见她眉心正中突然闪出一点绚烂光耀,隐有几分肃杀之气。
妄图大喜,突然化作一缕黑烟,迅疾扑入那绚烂之中。
众人一见妄图隐身,尽皆骇然,纷纷上前困住留白方显,全神戒备。
绚烂光耀瞬间即逝,留白方显浑然忘我、面目狰狞的逼向不会大师,道:“老贼秃,尔等当年恃强凌弱,联手毁我大修山,这么许多年过去,你的佛祖难道一点都没有良心发现,惩罚过你吗?一点都没有吗?”
不会大师面沉如水,只顾诵着佛号,十三一见怒不可遏,大叫一声道:“恶妇嚣张,还不受死?”说着一掌将她拍得跪了下去,众人一惊,就见留白方显双膝跪地,连吐鲜血,然后又倔强抬头,傲然的盯着不会大师,道:“老贼秃,万千怨恨我留白方显暂可不问,你若真是个本分的出家人,就痛快告诉我,我那可怜的山林师兄现在身在何处?他可还安好?”
不会大师闻言,略一沉吟,道:“屠谷施主当年早已悔悟,甘愿独居于青都瑰墨山顶面壁思过,如今竟也有了几分进境与逍遥。”
留白方显听完突然失笑痛哭,昂首望天,高声道:“逍遥师弟,你可听好了,咱那木讷呆傻的师兄有了一个归宿?他竟然有了这样一个好的归宿,不若你我——”说着哽咽难言,饮泣半晌,猝然抹泪,又道:“如今至此,我心牵挂唯有愧你,此生无奈,唯有来世再报,但只求······只求你从今之后逍遥随性、自由自在,再也不必为了师姐的琐事劳累奔波,好好成为自己!”
留白方显说完倏然闭眼,两行热泪再如长河,轰然汹涌,看得众人俱皆心绪辗转,一时无措茫然,不知该如何处置。
马啸灵站在众人身后,静静望着留白方显,他性子本就淳厚刚直,想想此人虽然为恶作凶,罪不可恕,可一想到那日洞中拜访时的种种过往,总有一丝情谊不可或忘,是以心念动处竟有了几许恻隐,见她哭得伤心竟也不由得眼眶湿润起来,只听留白方显心中顾念夜逍遥,陡然想起身入幻镜冢前所听到的一切,不由心中更是一紧,左右一想,还是忍耐不住,冲着留白方显简略的说起了夜****一同殒没的事情。
留白方显一听,猛然回头,满脸错愕的盯着马啸灵,道:“你说什么?我逍遥师弟竟然还有个女儿?”
马啸灵见她神色有异,心中一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留白方显止了悲戚,默然垂首,沉吟少时,挣扎站起。
众人纷纷向后退去,此时看她,目光流转,竟有多了几许同情与宽容。
留白方显摇头苦笑,步履踉跄,恍若酒醉一般,来来回回的蹒跚着。
终于,心念一断,猝然悲号,那声音尖利刺耳,悲凉而又孤傲。
就在那一霎,眉心正中的绚烂光耀再次显现,骤然暴涨,将她罩在其中。
众人不解,慌忙拿起兵器,全神戒备,就见留白方显扫视众人一眼,莞尔一笑,那一霎竟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恬淡、静美拂过她的脸颊,久久不散。
绚烂光耀瞬间爆燃而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中,化成一团炽热熊熊的烈火,将留白方显和那避入她体内的恶魔妄图一同焚烧起来。
马啸灵眼望熊熊烈火,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幻镜术中的‘死亡幻境’不由得脸色一变,迈步向前,刚想伸手阻止,就见留白方显冲他淡然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双目紧闭,眼见着,烈焰将她慢慢吞没。
马啸灵遗憾摇头,只道是留白方显自知罪孽深重,无可饶恕,在此强压重困之下逃生无望,绝望自焚,以她自己最为体面的方式离开这个尘世。
可马啸灵和世人又哪里知道,就在她决定离开这个世间的一霎,她心中的所有怨恨喜乐都已随那断然松手的解脱化作云泥去处,从此再无一点牵绊。
当然,世人有色的眼光里,更不会看到,她用生命的最后一吻强行锁住了妄图的真元,然后又用绚烂光耀诱惑其遁入自己体内,打开死亡幻境,果断焚烧,与之同归于尽。
恰在毁灭的一霎,妄图猝然反应,破体而出,只可惜,那死亡幻境已成,再难逃脱,就见火光之中,一团黑烟四处烂蹿,痛苦悲鸣,渐渐的,那黑烟离散分解,随那火焰消于虚无。
留白方显还用她死前的最后一点良知抓到了妄图体内暗暗积攒的命之精华,轰然一声毁掉幻境,化作一缕清尘,倏然飞向郁卿茱的尸体,慢慢落尽。
同时,苍穹里一张硕大无比的洁白纸张骤然燃起,须臾成灰。
不会大师一见再诵佛号,念得是困囿撤去,祈祷往生。
那一时,老丐早已尽知其中奥妙,神色凝重的站在死亡幻境破败之后留下的灰烬前,鞠躬施礼,马啸灵一见,亦也随之埋首拜祭,惹得十三一脸茫然,也不好问询二人。
拜罢,老丐长叹一声,道:“徒侄,撤幻境,这留白丫头已然为我们打开了前往大修山的通道,咱们赶紧去救人。”
马啸灵一听紧忙收起幻境,但觉眼前风色一转,浪涛声声,海风扑面而来,不过瞬息,众人已然站在了海岸之上。
十三一见这大海立时想起先前寻山不到,铩羽而归的愤懑与焦躁,双拳紧握,刚想发怒就听马啸灵一声疾呼,道;“十三兄弟,这边来。”
十三猛然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有座不大的山丘。
山丘慢坡而起,草色幽幽,繁花遍野,一条羊肠小径,若隐若现于那花草丛之中,一直没于山丘的另一侧。
十三眼见马啸灵奋步疾行在小径之中,突然眼前一亮,这感觉像极了那日二人离开大修山前往云木山谷的样子,顿时抛去心头惶惑,纵身提气,瞬间到了马啸灵身旁,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而去。
众人到了山丘顶处,并排而立,举目再望,就见一眼苍茫碧翠,万壑千岩,层峦叠嶂,煞是峥嵘险峻,气势不凡。
山丘脚下有片临渊平阔的低地草甸,浓密茂盛,恍若一片天然的大地毯,傲然应对着苍天流荡着的云卷云舒。
草甸正中有座乡村小院,孤立而建。
此时院中人影绰绰,似有阵阵说笑之声断续入耳,马啸灵侧耳一听,不禁脸色一变,失声道:“是冲儿?还有欢欢?”
十三闻言一怔,继而摇头苦笑,道:“马兄耳力超绝,这么远的距离竟能听到人的话语声,并且还能辨清身份,着实叫人佩服。”说着目色幽幽,远眺院落,心中暗道:为何我却听不到半点野儿的声音?
马啸灵不管十三如何思量,自己纵身奔下山丘,口中兀自喊道:“十三兄弟快随我来,他们定然存身在此无差!”
十三紧随而至,取笑道:“马兄慢些,看着脚下,可莫是心中急慌,听差了声音。到时,莫说要寻的人没寻到,再把自己的脚给伤了,可就划不来了。”
马啸灵一心想着弟弟马啸冲和恋人锋离欢,全然没有留意十三的取笑,可这话进了老丐的耳中却顿时令他感到不适,双唇嚅喏,刚想唠叨两句,但见秦玉竹满脸溺爱的望着十三的背影,兀自微笑不止,不由暗自咬牙,生生将那话语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