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弱凌盯着十三,满脸不善的看了两眼,惹得喻泰晟连咳两声,道:“恩公所言甚是,曲堂主,在我山宗受难之时,你以一己之力,独抗逆贼一党,各中辛苦,不言而喻。这里,我带山宗上下与你诚挚见礼,感谢言言,浩如烟海,唯剩一句,你辛苦了!”
曲弱凌乍听此言,诚惶诚恐,紧忙拱手施礼,道:“少宗主言重了,我曲某身为骊山宗弟子,山宗有难,首当拼命维护,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喻泰晟仰天大笑,迈步走到曲弱凌跟前,一把将他拉住,意切情深的道:“凌大哥为我山宗、为我喻家,肝脑涂地,义薄云天,此等大义堪比古人,泰晟感念之至,永世难忘。”
曲弱凌被喻泰晟拉着,面红耳赤,气色跌转,只看得十三、岳霖悠然一阵阵的为之担心,暗暗捏着一把汗。
“少宗主,你我弟兄,客套话就莫再说了,眼下全宗离乱,动荡不安,可否请您随我一同前往解救其余堂主,冲震我山宗声威?”
喻泰晟闻言一呆,继而道:“好!凌大哥,事不宜迟,这便前头引路。”
喻闵行看着二人言语融洽,礼让有加,心中忧念登时尽去,满面慈祥的道:“快去!快去!将众人一并带到济慈堂。”
二人叩首,随即相携而去,十三一见本想同去,却不料岳霖悠然一把将他拦下,挤眉弄眼的,神色复杂。
无奈,十三目送二人远去,然后同岳霖偶然一起陪着老宗主喻闵行去了那济慈堂,静待众人归回,再做决意。
曲弱凌引着喻泰晟离开大屋舍,快速向临叶山深处奔去。
途中,所历杀斗赫然惨烈,满眼尽是尸体横陈,大地血染。
喻泰晟眼望死伤,心中多是不忍,黯然蹙眉之际有心上前检查、安抚却都被曲弱凌强行拉走,并言:“逆贼悖乱,死有余辜,你若心慈,必遭祸殃。”
喻泰晟不置可否,惴惴而去。
二人入山,夜幕已浓,前路崎岖,隐有不安。
曲弱凌知道喻泰晟心中所想,突然抛出一物,飞在空中,瞬间化作一盏明灯,倏然照亮前路,几如白昼,并道:“少宗主,你我弟兄已然多年没有这般并肩同路,共处一事了!”
喻泰晟冷笑,阔步前去,道:“凌大哥所言甚至,自从小弟内子不安于室,与人珠胎暗结之后,你这做大哥的便就成了与我心存芥蒂、咫尺天涯的外人,而我这做弟弟的则也成了可悲可怜、任人笑话的绿毛王八。”
喻泰晟说完猝然回身,目光如刀,紧盯曲弱凌,恶狠恶的道:“我那爹爹人老昏聩,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偷偷认你作义子干儿,还常让我与你多亲多近,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假若我现在将你与那贱人的丑事宣扬出去,他会作何感想,啊?他还会不会再叫你一声义子凌儿,与你挽手温言,共叙那父子之情?”
曲弱凌闻言,神色怆然、暗淡,半晌凄声苦笑,道:“少宗主,曲某感谢你这些年对我们名声的保护,既然冤孽多年,萦怀难去,索性借助今下一切重生复来之日,把话讲个明白,大伙也好有个处置,如何?”
喻泰晟猝然冷笑,道:“把话讲明?有所处置?如何把话讲明?又该如何处置?”
喻泰晟话刚落地就见背后突起一团光华,继而现出一座巨大的屋舍,形如鹅蛋,灯火通明,样子甚是诡异。
喻泰晟大吃一惊,随即强稳心神,一指那屋舍,道:“装神弄鬼,这是什么?”
曲弱凌淡笑,袍袖空中一挥,现出一道角门,道:“进去看看,兄弟若想解决问题,把话讲明,里间自有结果。”
喻泰晟将信将疑,眼见曲弱凌满脸坚定,更有挑衅之意,是以将心一横,暗忖:左右都死过一回,还怕你何来?
思忖未歇,转身向那角门奔去。
“兄弟?!”
曲弱凌突然喝止,面色凄苦。
喻泰晟满心愤怒,抱定了以死明志、誓死一搏的笃定执拗,哪还听曲弱凌的呼喊,就在他一脚踏进那诡异屋舍,角门骤然关闭的一霎,曲弱凌惨一声叫,仰面跌倒,随即身体里接连泛起金黄光芒,龟裂开去,瞬间将他炸的四分五裂,彻底应了那契约之说。
临死之前,曲弱凌脸拂笑意,那笑不是解脱,是不甘,是无奈,更是绝望,随即他连呼几声干爹、义父,想要再说什么,突然的炸裂,让他骤然腾空飞去,终于融进在了他那原以为玩笑一般的毁灭之中,撒手人寰,一命呜呼。
角门关闭的一霎,喻泰晟猝然回头,本意惊惶,却不料隐约目睹了曲弱凌被炸惨死的最后一幕,慌忙拍打角门,怒声咆哮,道:“凌大哥?凌大哥?”
假若,他能早一些回头,或者止步于那屋舍之外,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当然,若真那样,他们之间的孽缘又不知要纠缠到何时才能有所结果。
喻泰晟扒着角门上的窗户惊惶不安的向外望着,突然,屋中光色一闪,现出一片耀眼的金黄之色。紧跟着,一座红黄相间、造型奇特的城池现在眼前。
喻泰晟回头惊望,瞠目结舌。
少时,光色渐渐平淡,一切如常。
曲弱凌被人押解着慢慢走从城池中走来。
“凌大哥?”
喻泰晟大惊,紧忙上前,刚欲喝止押解之人,就见曲弱凌哈哈大笑,挺直腰杆,那押解之人随之风散。
“泰晟兄弟,我们终于可以这般平和无碍的说话了,真好!”
曲弱凌缓声道,挥手抛去了那一身凌乱、老旧的破袍,替而换之的却是一身素色的锦衣玉袍,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隐隐的,又复回到了英姿飒爽的少年时代。
“凌大哥?”
喻泰晟慌然不解,失声呼喊,少时岁月依稀再复眼前。
曲弱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怎么了?看你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总是长不大!”
喻泰晟突然拔高身子,傲然发怒道:“住口!满嘴胡言,谁说我可怜兮兮了,哪个才长不大?”
曲弱凌一见无奈摇头,回身向那城池走去,只是,随着他的靠近,那城池一点点消失,再现眼前的却是一片静谧怡人的茅舍小院儿。
“站住!话没说完,怎么就走了?”
喻泰晟大怒,紧追而至,大声呼喊,待他一脚踏进小院儿的篱笆门时猝然望见那所有的堂主尽都簇拥在院落一边的角落里,低头望着什么,议论纷纷。
曲弱凌站在院中,傲然回身,望着满面惊惶的喻泰晟,道:“泰晟兄弟,欢迎你来到凌大哥的私密茅舍。可惜啊,天不佑我,此时光景醉人,我却不能亲自与你把盏,哎!”
曲弱凌说着神色苦楚,随即回身,用手一指那旁边的堂主,道:“他们都是被火贼一党迫害、残留的同袍,不过你放心,我都已替你将他们医治完好,只等你一声号令,他们便可即刻回归骊山宗,全心听你调遣,从此再无二心。”
喻泰晟眉头紧锁,满脸茫然。
曲弱凌微微一笑,落在喻泰晟的身边,将嘴附在他的耳边,道:“兄弟只说‘归也’二字便妥!”
喻泰晟满头雾水,浑浑噩噩的说了句:“归也!”
话音落地,众堂主一声惊呼,猝然消失不见。
曲弱凌抚掌欢呼,继而语带失落的道:“好!大事既成,泰晟兄弟尽可放心归去,哥哥可保,自此之后,你会一顺百顺,再无半点愁苦于心。”
喻泰晟仍自一脸茫然,毫无半点欢喜之色,道:“凌大哥,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些。”
曲弱凌脸色突然变得凄苦,无奈摇头道:“泰晟兄弟,许多事已过经年,俱都乱做尘泥,你我都已这般年岁,更况你我如今又······你又何苦痴痴执念于此,听哥哥一句劝,便是纠缠到底,弄出个水落石出又能如何?时过境迁,旧事重提不过是徒留伤感在心,空自折磨,乱痛己心罢了。”
曲弱凌说完,泪目凄凄的盯着喻泰晟,见他怒目汹汹,面红耳赤,不由心头更痛,低声又道:“你若心结难解,一味追求结果,那便当你凌大哥是个诲奸导淫、元恶大憝的不赦之徒罢,所有罪责都在于我,与他人无关,更与你那可怜的檬儿无关,此事是我之错,我会以死命抵,绝无抵赖。万只盼你能豁达心胸,勿再念念不忘,累及无辜。”
喻泰晟突然狂笑,咬牙切齿的道:“好啊,曲弱凌,你说的倒是轻松,所有罪责你愿一力承担,你以为你是谁?你毁我如此,毁我家庭如此,毁我檬儿如此,你······你承担的了吗?”
喻泰晟越说越怒,气急败坏,挺身便向曲弱凌扑去,但觉眼前光影一闪,曲弱凌袅娜远去,恍如一缕青烟。
喻泰晟惊慌失色,勉强稳下心神,一指曲弱凌,恶声道:“无耻之徒,只知装神弄鬼,你但有一点男子气概,便拿出真正本事,将我打杀,然后与那贱人名正言顺的苟合在一起,多好?”
曲弱凌愁苦满面,挥袖一抹泪水,冷声道:“喻泰晟,我忍你多年,也不怕再多此一次,念在你家老父不忘祖辈旧情,对我一辈照护有加的份儿上我不与你计较,希望你以后行事多长些脑子,没事多照照镜子,反省反省自己,切莫再荒荒唐唐的,一辈子活成了他人的笑柄。”
喻泰晟闻言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刚要跳脚指责,就见曲弱凌一阵冷笑,猝然消失,紧跟着,屋舍骤起光华,金色潋滟,耀眼夺目。
少时,金光消失,一切归于黑暗,归于平静。
半晌,鸟叫蛙鸣,风凉入骨,喻泰晟才倏然警觉一切几如幻梦,自己竟置身在幽深的林谷之中,茫然不见天色。
“曲弱凌,你这可恶奸夫,赶紧给我滚出来?我要将你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喻泰晟站在黑暗里大声叱喊,惊慌失色,他浑然忘了眼前这真假莫辨的一切:之前他分明看见了曲弱凌被炸身死的惨状,可在那房间里他却又看见了曲弱凌那不堪龌龊的嘴脸,如下夜色漆黑,难辨东西,所有一切都成恐惧。
“曲弱凌?”
喻泰晟惊惶呼喊,心中隐隐现出恐惧。
蓦地。
一道光影拔地而起,悬在空中,瞬间照亮了眼前的路径。
原来竟是曲弱凌先前抛出的引路明灯。
喻泰晟一见灯火明亮,心中登时起了信心,他理了理衣衫,拔直腰杆,想着先离开这黑漆漆、布满未知恐惧的丛林再说,谁料刚走两步就觉脚下一绊,接连跌了个趔趄,跌跌撞撞的差些摔个狗啃屎,等他稳下身形,慌张回望,那阻绊自己的赫然竟是曲弱凌的尸体,不由惊叫一声,转身疾去,头也不回,不一时,竟穿破丛林,到了那大屋舍的近前。
此时,骊山宗上下灯火通明,映如白昼。
喻泰晟站在路中回望丛林,心有余悸,那随行照路的明灯也倏然隐灭,化成一物,落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