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孤傲的他总觉世事对他不公,那种怀才不遇的失落就如一把刀子,无时无刻不在心头雕刻,默默细数。
如今,所有一切都如这风寒之下的月色,孤冷萧萧,愁郁满胸。
独孤允想起了权势,想起了爱人,更想起了自己那一双若即若离的儿女,当然,还有那一直陪着自己委曲求全的妻子,突然眼中一润,竟觉万千愧欠盈然于胸,他慌忙喊来下人,急声问询那出去寻找夫人少爷的可有回信。
下人苦恼,摇头无果,那一霎,他感到了无尽的孤独与牵挂,当然还有深深的绝望,那绝望是他生来便未尝过的剧痛,支离破碎,生不如死。
彼时,大修山存己洞内的晶石相继暗了下来,留白方显只留了一间石室,那里亮着黯淡清冷的微白之光,她高高擎着琉璃酒杯,仰望洞顶投来的一缕月光,痴痴诡笑,不住的盘算着自己的筹谋。
俄而,她纵声长笑,那笑声在存己洞内左冲右突,久久不绝。
蓦地,洞内彩光一闪,顿时亮了起来。
留白方显收了笑声,慢慢饮下杯中酒,徐徐转身,一脸凶狠的盯着那随彩光降落而来的少年。
少年容貌清秀、身材姣好,他冲留白方显一抱拳,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师父!?”
“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留白方显放下酒杯,慢慢坐在桌前,语声不悦的道。
少年一听紧忙躬身道:“路上遇到点麻烦,所以迟了。”
留白方显猛地一拍桌子,睚眦欲裂的盯着少年,怒声吼道:“混账,什么麻烦比阻碍为师计划的麻烦大?”
少年一听慌忙跪倒,战战兢兢的道:“师父息怒,弟子知错了,还请您责罚!”
留白方显突然闭目,长吁怒叹,半晌之后才又睁眼,语气略缓的道;“起来吧!独孤显可还活着?”
少年如临大赦,慌忙起身,语声恭谨的道:“师父,老贼业已死透,没法再活了!”
留白方显闻言大笑,略带犹疑的盯着少年,道;“是你亲手所杀?”
少年点头又接连摇头,留白方显一见脸色怒沉,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少年忙道:“老贼一路饮毒,浑然未觉,按着师父所示,我们一行到了清河山处终于毒发不治。另外,我怕他死不透彻,还掐断了他的脖子。”
留白方显盯着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凶狠,冷声道;“尸首怎么处置?”
少年道:“被一个白发青袍的汉子给抢着埋了,原本······原本我是想着夜间再去······”
留白方显听着神色一凛,把手一挥,道;“那不重要,你先等等,刚刚你说是谁埋得老贼?”
少年摇头,道:“徒儿不知他名姓,只知那人白发青袍,一脸沮丧,看样子是大漠里出来的人。”
“焚魔城?”
留白方显自言自语,他忽然想起十三,不由心下一怔,慌忙起身,双手把着桌边,急声道;“那人可是骑马架鹰,善使一把铁剑?”
少年一惊,连声道:“是的!是的!师父怎会知道?”
留白方显暗暗点头,重又坐下,面带诡笑的道:“原来是他?看来此人缘分不小,有的相处了!”
少年费解,刚想问寻,就见留白方显脸色又变,便立时住嘴,小心翼翼的候着,但听留白方显又道;“我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可有线索?”
少年一听这话,诚惶诚恐,紧忙道;“师父,那老贼口风甚紧,一路之上,任凭我绞尽脑汁,花尽心思,可他就是——”
留白方显一脸不耐烦的盯向少年,少年一看紧忙垂首,小声道;“弟子无能,未有得到任何讯息,请师父责罚!”
留白方显冷哼一声,少年紧忙抬头,面露欣喜的道:“不过,弟子看见独孤老贼临终前把一品珠交到了白发汉子的手上,看样子,他们渊源不浅。”
留白方显眉毛一挑,满脸犹疑的瞪着少年,道;“怎么又是他?他与老贼又有何渊源?”
少年摇头,满脸费解的道:“当时距离较远,弟子耳朵不灵,没听清楚。”
留白方显微微颔首,又道:“九眼怪如何处置?”
少年听完冷冷一笑,面带不屑的道:“那个怪物也一并杀了,到死都还以为一品珠能救他的性命,真是可笑。不过,他一路纠缠至死,还真没少给独孤老贼添麻烦。”
留白方显有些诧异,她皱着眉冷冷的盯了一眼少年,见他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冷傲与狂妄,尽是冷漠无情,不由暗中轻叹,悠然思忖:她可比他爹歹毒多了。
是以,留白方显语带嘲讽的道:“看你说的阴阳怪气的,谁会想到,那可是你青梅竹马的同伴,更是你族中荣辱与共的手足,害了他,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心痛与愧责吗?”
少年一听昂首挺胸,刚想说些俾睨天下的豪言壮语来可一见师父脸色不善,赶忙拱手施礼,急声道:“弟子誓死忠于师父,为了师父的大计,弟子的青梅竹马不值一提,手足亲情亦无所谓。”
留白方显听完纵声诡笑,阴森森的道:“你倒识趣,也罢,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便权且当它是真,信你一回。”
少年一听紧忙有躬身施礼,大声道:“弟子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句不实,必遭天谴。”
留白方显满脸诡笑的瞄了瞄少年,道:“好了!赌誓发愿的又有什么用,你若口是心非,暗度陈仓的把我痛骂一顿,我又哪里知道,不管怎样,多说无益,是真是假,咱们事上见准!”
少年一听赶忙屈膝跪倒,道:“师父息怒,弟子谨遵恩师教诲,绝不敢心存二念!”
留白方显大声狞笑不再回应,就见她,慢慢起身,右手袍袖一挥,带着少年倏然到了存己洞外的一处平台处,那里冷风萧萧,寒气森森,不过,一轮玉壶清冷高挂,把这蒙蒙夜色映得清亮透彻,倒也映出几分旖旎,解了几许寒意。
留白方显昂首望月,负手长立,道:“起来吧,念你此番外出办事辛苦,我便再授你一技‘驭天火’希望你好生修习,待等不日战乱也好再多有一技傍身。”
少年听完慌忙俯首大拜,欢声道:“多谢恩师授业。”
是以,师徒二人便在那月色冷风之中,用心修习起来。而此刻的水域天阁里,独孤惊梦正一丝不苟的修炼着郁千城逼迫秘授的诸般武功。
他本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文静孩子,对于这些动手动脚的把式向来不太上心,若不是郁千城一直在旁声情并茂的跟他提及此次家破人亡的遭遇,恐怕他拼了性命也不要如此苦练修习。
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修习之中突觉浑身舒畅轻快,体内更有一股炽热汹涌的力量不断游走四肢百骸,促使他时刻都想高呼大喊,奋身跳跃。
郁千城更没想到,他见独孤惊梦骨体不凡,却不料这孩子竟如此天赋异禀,‘云电雷火’四大剑堂的功夫各有千秋,修习起来亦各有难处,从来无人一蹴而就,可这一切在独孤惊梦这里竟都成了风云过眼,授之即成,学之即就。
最可怖者,水域天山的顶级秘术‘天域灵虚’也叫他在一天之中练有小成,要知道这套功夫就连阁主郁千城苦修千年也才刚入三重之境,再难高升。
郁千城得此传承欣喜若狂,可同时心中也颇感担忧:假若这孩子心术不正,入了魔道可该如何处置?
堰雪城全面解禁,独孤商会重获自由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水域天阁,独孤夫人闻之顿时失声恸哭,众人规劝良久才勉强止住悲声,但她心中牵念,强意回城。
挽留无果之下,郁千城只好命白方谷带着几个剑士和独孤清霜一起护佑着母子二人匆匆赶往堰雪城。
临别前,独孤惊梦长拜恩师,千恩万谢,弄得郁千城泪眼迷蒙,拉起独孤惊梦千叮咛万嘱咐,多有恋恋不舍,看得独孤夫人也是心潮离乱,十分难受。
大修山中,留白方显授了技艺,但见少年修习的准确无误,才略微满意的点点头,望着夜色朦胧下的堰雪城,幽幽的道:“惊鸿小徒,你说你誓死忠于师父,青梅竹马不值一提,手足亲情亦无所谓。如今青梅竹马被你杀死,那亦无所谓的亲情,是否该去亲手抹杀,以此证明你所言不虚,真心忠于为师?”
少年一听,立时拱手施礼,掷地有声的道:“请师父允我此刻下山!”
留白方显有些诧异,她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少年,道:“噢,答应的倒是痛快,难道你就真的忍心亲手杀了你的父母兄弟?”
少年凛然道:“师父常常教诲弟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留白方显一听微微颔首,语声冷傲的道:“好!不愧是我留白方显的门下,孺子可教也!”说话间,那内心里的震动却此起彼伏,再难平复。她一生冷酷寡情,虽说少为尘世情缘羁绊,可若说如这少年一般断然斩却手足亲情,做到冷血默然的,总还是有谁不及。
看来,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自己终究是老了,不及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