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
一阵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匆匆而来。
二人慌张分开,各自展泪,心慌不已。
“小姐,不好了,宗主和曲堂主来了?”
一个丫鬟到了眼前,惊慌失色,气喘吁吁。
曲弱凌闻言猛然站起,脸色难看的道:“什么?我爹来了?”
丫鬟拼命点头,道:“正是!他们和老爷正赶来这里,看样子像是要兴师问罪。”
曲弱凌一听怒然听声,迈步便向院子深处走去。
阿鸿一见紧忙起身阻拦,道:“凌哥哥,您这是要做什么?”
曲弱凌怒发冲冠,道:“我这便去问问他们,你我之事碍着他们什么了,为何还请来宗主,以此相迫?”
话音未落,就见脚步声碎,人影一闪,三个老人已然并肩而来,走在正中的宗主喻闵行尚未苍老,一副虎颜威仪,八面威风。
“鸿丫头,没礼貌,见了宗主伯伯和曲伯伯还不赶紧过来见礼?”
阿鸿父亲杜喻简一见女儿与曲弱凌并肩站在凉亭之中先时一怔,继而面无表情的喝道,阿鸿一听,脸色一冷,但仍是飘身出了凉亭,到了三人面前敛衽一礼,问过好字,站在一旁,垂首静立。
曲弱凌的父亲曲轻海一见曲弱凌不禁顿时大怒,简单应了阿鸿的问礼,快步走到凉亭前,怒声道:“孽子,一早就不见了你的踪影,原来竟在这里?你到底意欲何为?”
曲弱凌脸色铁青,冲出凉亭,瞪了瞪父亲,朗声道:“我心中所想如何,难道爹爹不知,还来明知故问?”
曲轻海闻言一怔,继而举手便打,道:“你这混账,乱说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杜喻简一见紧忙上前阻止道:“老曲?老曲,且请息怒,有什么话好好说,孩子都这么大了,动不得手的。”
曲轻海气急败坏的瞪着曲弱凌,慢慢收手。
喻闵行一见微微一笑,踱步上前,道:“好了,弱凌这孩子不错,我甚是赏识。曲兄弟,你这火爆的脾气也早该改改了,你看咱们胡子一大把,都这般年纪了,折腾不了几天了。以后山宗如何,还得看他们小弟兄的,若有什么不当之处,你与他们讲通道理就是,何必动手动脚的?”
曲轻海一听紧忙回身,抱拳躬身,道:“宗主所言甚是,曲轻海记下了!”
喻闵行哈哈大笑,道:“你看你,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我兄弟出生入死,早已割头换命,情逾手足,哪还要如此疏远?”
曲轻海一听,紧忙道:“宗主教训的是。不过,宗主身份尊崇,上下规矩不能乱,曲轻海一直知会得!”
喻闵行闻言脸色倏然拂过了一丝不悦,但听杜喻简道:“诶,我说你老曲,一辈子都改不了这一根筋的牛脾气,咱这宗主地位固然尊崇,可宗主哥哥虚怀若谷,平易近人,肯与你我称兄论弟那也是真情流露,有意赏脸,你可千万别不识好歹啊!”
杜喻简说完朗声大笑,喻闵行亦随之颔首微笑,曲轻海一听连忙点头,冲着喻闵行道:“宗主大量,万请勿怪,我这家门不幸,出了一个逆子,说来总都是气,您说说,他与这阿鸿姑娘······”
喻闵行闻言紧忙出言打断道:“曲兄弟,弱凌贤侄一身本事,我早已替他安排下了一个堂口,只因近日繁忙,一直无暇予以知会,不知他可愿担此重任?”
曲弱凌闻言眼前一亮,先前悲愤一扫而光,他等着一天一惊都快把头发等白了。
阿鸿看着爱郎欢喜如此,自己亦也随着眉飞色舞,喜难自已。
曲轻海乍听此言,神色骤然一呆,他紧忙望了一眼曲弱凌,又看了一眼杜喻简,略作沉吟,突然拉着曲弱凌跪倒在喻闵行的脚前,俯首叩头道:“曲家父子万谢宗主栽培之恩!”
喻闵行朗声大笑,伸手搀起二人,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但只愿老夫把这堂口传与贤侄之手,还望贤侄尽心打理,不要让老夫失望。”
曲弱凌一听紧忙点头,道:“宗主伯伯敬请放心,弱凌一定肝脑涂地,死亡而后,绝不负伯伯的栽培之心。”
喻闵行闻言抚髯点头,道:“好!有你这样的小弟兄一起努力、帮衬,待我百年之后,把这骊山宗交到泰晟那小子手里,我便死也瞑目了。”
话音未落,杜喻简紧忙道:“宗主说的哪里话,您老当益壮,正值当年。若真桑榆向晚,我等老朽亦要追随宗主麾下,再战江湖风云不怠。”
喻闵行一听朗声大笑,连道:“好好好!”
曲轻海心事重重,一见二人说笑如此紧忙随声附和,目光落在曲弱凌身上就见他满面欢喜,情难自禁,而另一边的阿鸿亦也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心中暗忖:如此一双璧人,真若佳偶天成,百年好合该多好,只盼我老来所依,儿孙绕膝,尽享天伦,那日子,真是思之热切,梦寐渴求啊。
喻闵行笑罢,突然话锋一转,冲着杜喻简道:“杜兄,刚刚说及犬子,老朽突然想起一事,前日我与家人团宴,闲聊提及,才知我那不成器的犬子竟然渴慕鸿儿姑娘已久,不知······”
杜喻简闻言一愣,迟愣半晌才慌忙道:“这个······泰晟公子垂爱,我杜门荣幸之至,只是······”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曲轻海父子,就见二人脸色突变,满脸煞白。
喻闵行也不看二人,盯了一眼脸色骤变的阿鸿,道:“只是什么?难道我那晟儿配不上你这鸿儿姑娘?”
杜喻简一听紧忙道:“不是!不是!宗主千万莫要误会!”
喻闵行微微一笑,道:“没有误会最好,如果杜兄没有异议,老朽这便回去置办聘礼,择日便来提亲。”说着,喻闵行又看了看阿鸿,然后满脸不屑的扫了一眼曲轻海父子,道:“曲兄弟,这可是你泰晟侄儿一生的大事儿,到时还需劳烦你和兄弟们多多操劳才是。”
曲弱凌本来因为堂主一事满心欢喜,可一听这事顿如晴天起了雳,失魂落魄的向后连连退去,只等阿鸿的一声‘凌哥哥’他才猝然清醒,紧忙扑向转身欲去的喻闵行,高声道:“宗主伯伯,万万不可,我与阿鸿······”
杜喻简与曲轻海同时拉住曲弱凌,强行堵住他的嘴,拼尽全力。
喻闵行走去一步,突然转身,面罩寒霜的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鸿儿姑娘入我喻府必然如女儿一般待看,诸位还请放心!”
喻闵行说完转身又去,趾高气昂,再未停留。
曲弱凌怒声咆哮,捶胸顿足;阿鸿呆然失泪,失魂落魄;两个老人则面面相觑,满面愁郁。
终于,喻泰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胡乱的拍打着太阳穴,凄声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渐暗的光色里人影散去,又有人来,她是披着喜袍的阿鸿,到了喻泰晟面前,凄声道:“别哭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喻泰晟大惊,慌忙抬头,期期艾艾的道:“鸿······鸿姑,你······不怪我?”
阿鸿摇头,道:“不怪!从来都不怪!”
喻泰晟抹了一把泪水继续道:“可······可是我那般待你,那般······呜呜,冷落你,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怪我?”
阿鸿苦笑,落泪,道:“不怪!能怪什么?还不都是我自己的命不好!”
“可是······”
喻泰晟心有万言,终于哽咽难言,痛不欲生。
阿鸿一展喜袍,仰天悲笑,道:“晟郎,你待我情谊如何,鸿姑全都知道,怎奈你我缘轻意浅,错过了情分,假若初时识你而非我心心念念的凌哥哥,想来我们也能相亲相爱一辈子,永世不负。”
喻泰晟跪地痛哭,疯狂摇头,口中胡乱的喊着,“永世不负!永世不负!”
阿鸿悲戚半晌,收敛心神,飘然蹲在喻泰晟的面前,认真凝视半晌,突然伸手去抚摸那既显熟悉又感陌生的脸颊,只是二人阴阳两隔,能够借助异术再次相逢,所能触摸的又岂是心头的悲苦郁愤,想来一切都已成了虚无。
喻泰晟涕泗横流的昂首望着阿鸿,摇头不止,道:“鸿姑,我错了,我不该那般待你。可你······可你们为何背里······背里······不告诉我事实真相?为何不告诉我?”
阿鸿轻轻的抚摸着喻泰晟的脸颊,虽然那抚摸形同虚设,可她依旧恋恋不舍的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因为她在怀上女儿的一霎便已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亦也是个可怜人,每次夜里搂抱自己才能入睡的他又与自己有何区别?
一切安排,是否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吗?
世人不知,她却深知他苦,只可惜,活在阳世的日子里,除了痛苦,谁还有心思替他去想别的。
“傻晟郎,事情既错,告诉你又有何用?难道你能说通父亲,让他饶过我们,各自去寻幸福?”
阿鸿苦笑摇头,目光飘向远方,半晌失神,又喃喃自语的道:“许多事,习惯了也就淡了,许多人久了也便忘了,就只是你,一直揪着我这个又爱又恨的女人迟迟不肯撒手,这些年,你过得快乐吗?”
喻泰晟摇头又连连点头,泪水如溃堤的洪水,万难抑制,可那洞察真相的疼却如万箭穿心,裂痛难当——他可不想自己深爱的女人过得如此。
但事实,她过得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惨烈,甚至为此都无端的付出了生命——怀里孕育的生命呱呱坠地的一霎正是她满怀希望,想要重新好好生活的刹那,一个可怖的人脸将他推至了死亡,同时,他那可怜的孩子的一生也变得坎坷起来。
最后,所有一切都被他深深怀疑与鄙弃的人背负起来,而他对此却浑然不知,世人亦也毫无察觉。
所有一切,除了他,谁都不知。
他所想的就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的基业有所传承,只可惜,自己那无用的儿子却因为一个女人变得狂躁暴虐、刚愎自用,即便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一切总都趋向失败,他是人又不是神,怎能随意主宰世间一切,所向披靡?
悲戚良久,阿鸿收敛悲戚,柔声道:“晟郎,事到如今,你我生死两隔,一切皆成过往,你若对我还有一丝情谊,便请替我完成两个心愿,不知你可否愿意?”
喻泰晟抽抽噎噎的止住悲声,连连点头,道:“鸿姑,你说,什么事我都可帮你做!”
阿鸿微笑,道:“我们的檬儿生来便命运多舛,饱受磨难,如今更是苦不堪言,你若闲暇便带着那面锦帛到大哥的秋茗庄看看,或许那里才是她最好的去处。”
喻泰晟慌忙寻找,那锦帛刚刚在手,被自己早已遗弃,现今去找又哪里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