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夜静寂、寻迹惊

喻泰晟一听这话,顿时愤声怒哼,转身到了十三二人身边,垂首静立,愤懑不言。

喻闵行无奈苦笑,又冲火应吾道:“我说这位执事老爷,老朽这般教诲犬子,您看,可还说得过去?”

火应吾闻言顿觉脸色涨红,一时惶惶,束手无措,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就见左右堂主纷纷起身,一同用手点指,齐声怒喝道:“无耻恶贼,倒行逆施,罪不容诛,今我两位宗主仁德,饶你不死,还不赶紧速速滚离骊山宗?”

叫骂声中,喻闵行将手一挥,道:“去吧!骊山宗从此与你再无半点瓜葛,若老朽未亡,你还有意记念此地便寻由头来看我,向那山宗上下也无人敢不给三分薄面。”

火应吾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喻泰晟又看了看喻闵行,最终将脚一跺,在众人的指责叫骂声中转身出了济慈堂。

待人影去远,喻闵行一见众人满脸疑色、不甘,不由捻髯而笑,道:“诸位,现在可知道我喻闵行为何要把大家伙聚在咱这祖堂里议事了吧?”

众人喧嚣,有人道:“老宗主,您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的保这逆贼不死?”

众人群起呼应,喻闵行挥手按下喧嚣,道:“诸位怎知,这火应吾虽然头生反骨,逆上作乱,惹下不小的麻烦,可他却也曾帮了我儿泰晟的不少大忙,正所谓世无完人,说还没点错误,左右我骊山宗还在,虽有伤及,不日便可恢复,更况······更况今日我与犬子得恩公大侠相救,双双还阳重生,此等大喜之日,又怎能在这祖堂之上溅血。”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纷纷抚掌喝彩,庆贺众人重返骊山宗。

少时,宴席排开,喻泰晟父子左右作陪,其余堂主尽皆下坐,至于火应吾执掌之时所派下的各堂堂主尽属酒囊饭袋,如今被十三打的七零八落,所剩无几,至于余者与那逆贼一党如何处置,想来喻泰晟父子总有决断,十三二人也不便多言,于此亦不再赘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十三一天劳累,心中更隐隐拂有一丝悲凉,是以寻了借口,与岳霖悠然早先退去。

其时,喻泰晟早与二人备下客房,高立山岩,扶窗远眺,尽可目览全山盛景,远一远的还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

当然,夜色之下,这里一切都成漆黑,想看又能看得到什么。

深夜,寂寥如刀,枯梦疏遥。

心事重重的十三躺在床上短暂的做了一个梦,在惊惶无措中醒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发呆半晌,再想入睡便已势比登天。

无奈,他穿衣下床,轻步踱到窗前,举目远眺,一片墨染,孤寂深深。

十三呆立窗前,浑噩良久,突的,心念一闪,竟然想起了喻秋檬。

一瞬间,心绪跌宕,汹如潮涌,半晌惶惶才勉强稳下心绪,他愁眉苦脸,黯然苦笑,极力目眺远方,心里又莫名的想起了那个名叫洛阁的玉面书生,以及那一众欢呼雀跃的陌生人与恭维赞美。

当然,他又无避免的想到了刚刚济慈堂里发生的一切,真实而又诡异——老宗主喻闵行为何死而复生?少宗主喻泰晟与迷魂堂堂主曲弱凌一同离去,为何只见少宗主归来却不见曲弱凌的身影?还有,喻家父子现下都已平安归来,可那喻秋檬呢,可有回还的可能?抑或,她真的远嫁乌撒国,做了那里的儿媳?

十三胡乱的想着,心绪总算冷静了下来,渐渐的,就如这夜寒的呼啸,隐隐震得人心慌。

无眠之下,十三转身出了屋子,站在山风徐吹得檐下顿觉一股寒凉猝然透骨,精神一震,他裹了裹衣服,迈步向外走去。

左右无眠,便在这夜里迎风,自省一二。

十三想着,脑海里突然蹦出了魔格野那开心爽朗的笑容,他不由一惊,脱口呼道:“野儿?”

是啊,她还好吗?今夜雨后风冷,她可有存身之地?现下如何?

十三眼眶湿润,暗暗惦念,伸手取出了怀中的金镜,挥袖擦拭,以期能像云木城中所历的那样,出现野儿的身影,哪怕仅是转瞬的一霎也好。

“野儿,十三哥哥,错了,你在哪儿?我好想你!”

十三心绪再起,燥如油煎,他不停地在心里呼喊、自责,深深悲伤。

恍惚里,他隐约明白了自己不以为错的错误有多伤人。

只可惜,现在被伤的人已自远去,不知生死,便是他有再多的懊悔又能如何?恐怕,连这料峭的夜风都不屑与他传递讯息。

蓦地。

一道光亮倏然划过山下的丛林,恍若一盏灯笼,随即不见。

十三一怔,慌忙收敛心神,快步向前奔去几步,打量半晌,竖耳静听,隐约听到有人脚踏落叶的窸窣声,不由眉头一皱,略一思忖,纵身腾空,疾疾追去。

光亮再现。

果不然是盏灯笼。是盏自己悬空飞行的灯笼。

十三一惊,倏然落在一株老树的横枝之上,接着树叶的掩映,偷偷向下观望,就见灯笼映照下的树丛之中人影一晃,现出一人。

“少宗主?”

十三掩嘴惊呼,聚精会神的探身再看,就见喻泰晟手里攥着一卷锦帛,神色仓惶的左顾右看,然后又不顾一切的向前奔去,步履踉跄,迫不及待。

头顶悬飞的灯笼紧紧跟随,瞬间去远。

十三心中不解,纵身一跃,紧追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约略走了半炷香的光景,喻泰晟倏然止步,左右环顾,连连点头,道:“好了!好了!就是这里!”说着,他冲灯笼一招手,道:“过来,照亮些!”

灯笼似懂人话,倏然掠近,悬在喻泰晟面前三尺高处,荧惑昏黄,竟有几许明亮。

喻泰晟咳了两声,冲着灯笼展开锦帛,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

喻泰晟一见大惊,失声道:“怎么又变成鸿姑的字迹了?你变······你再变······”

喻泰晟说着发了疯似的甩动锦帛,半晌之后,拿在手中仔细一看,满面失望,道:“好生奇怪,这下怎么又不变了?”

喻泰晟说着轻展锦帛,盯着字迹,眉头一蹙,读了起来,道:“吾念凌郎,数日渐冉,霜落深秋窗外冷,余悲寂寥,心枯入寒紧,无望长相思。”

喻泰晟读着读着突然止声,热泪盈眶,浑身瑟瑟的道:“贱人!好不要脸的贱人!”说着,他又将锦帛冲着灯笼举了举,继续读道:“一载释三秋,君应难识节,高墙惹丑暖,人已路不知。他人宠我,至若珍宝,吾非绝情,又怎不知他之热血,如何?如何?”

十三听到此处,心念突然一转,暗忖:难道锦帛的字迹竟是喻姑娘的生母所书?看来,她亦非浪荡淫贱,不守妇道之人,且听听她还如何说。

喻泰晟挥袖抹了抹泪,又继续读道:“腹育锦麟儿,梦寐早求之,思君更无念,挽手晟郎欢。离别雁,萱花黄,只见新颜勿缱绻,人世亦如前。”

喻泰晟读完突然放声痛哭,紧紧抱住锦帛,不住的跺脚、摇头,半晌才涕泗横流,泪眼婆娑的止步悲声,抽抽噎噎的道:“鸿姑?鸿姑!是我错怪你了,是我错怪你了!”

那一霎,十三竟然猛地一呆,恍惚失神,差一点跌下大树。

喻泰晟说完仰天痛哭,伤心欲绝,便在这时突见不远处精光一闪,映如白昼,再过须臾,竟隐隐的现出一处宅院,静谧清幽,安然怡人。

喻泰晟戛然止泪,慌慌张张的向那院中望去。

半晌,喻泰晟失态大笑,高声道:“鸿姑,是你吗?”说着,随手抛了锦帛,拔足向那院中奔去。

十三讶异,待喻泰晟进了院中,飘身落下大树,俯身捡起锦帛,拿在手中,仔细一看,就见那锦帛之上只画了一副地图却哪里还有半点笔墨字迹。

十三百思不解但心中亦也好奇院中之事,是以揣起锦帛,蹑手蹑脚的向院中靠近。

“鸿姑?鸿姑?”

喻泰晟欢声惊呼,情难自禁。

十三闪身躲在那院门的一侧,偷偷向里观望。

满院花草,争奇斗艳,馥郁芬芳。

一个漂亮温婉的女人站在花丛中间,正自弯腰除草,听见喻泰晟的呼喊,慢慢起身,莞尔一笑,道:“你来了?”

喻泰晟闻言登时情难自已,放声痛哭,拼命扑了上去,谁料,这一扑却扑了个空,踉踉跄跄的差些跌了个狗啃屎,待他稳住身形,满面惊恐的回身张望,刚要开口斥责,就见光影中缓缓走来一人,生的唇红齿白,风流倜傥,赫然竟是迷魂堂的堂主曲弱凌。

“阿鸿,你的身子未好,怎么还这么辛苦?哎,总是不听话。”曲弱凌用手拂过一朵牡丹,慢慢向前,眼望群芳又不由得由衷赞叹道:“倒是,这满院花草被你养的真是越来越好了!”

女人莞尔,走出花圃,蝴蝶一般的扑向曲弱凌,道:“好坏都是你送的花种,阿鸿只是代为种植入土,简单施了些肥而已。”

曲弱凌微微一笑,道:“阿鸿辛苦,凌哥哥给你奖励!”说着,曲弱凌伸手入怀,慢慢取出一包果脯,伸手拉着阿鸿走到一边的凉亭中坐下,将那包裹果脯的油纸慢慢打开,探手捻起一粒递到阿鸿面前。

阿鸿羞赧一笑,脸色绯红,微微仰首,轻启樱唇,一口衔下果脯,咯咯一笑,柔声道:“谢谢凌哥哥!”

曲弱凌淡淡一笑,道:“阿鸿,前日我在外地寻回了一件宝贝,你要不要看看?”

阿鸿一怔,随即点头,满面期待。

曲弱凌看了看阿鸿,满脸宠溺,从袖管里慢慢取出一团锦帛。

十三和喻泰晟一见那锦帛,不由同时大吃一惊,喻泰晟慌忙寻找,手足无措,十三则伸手入怀,取出锦帛放在手心的一霎,就觉一阵夜风吹来,锦帛倏然风化成尘,再无半点踪迹。

曲弱凌将锦帛慢慢铺展在石桌之上,用手一指,道:“你看,这里风景山色、花鸟鱼虫应有尽有,有了这布帛,从此你在这院落之中就再也不用孤独寂寞了。”

阿鸿满脸惊讶,紧紧盯着锦帛,眉飞色舞,不过半晌之后突又情绪低落的低下头,沉吟半晌,满嘴哀怨的道:“那又能如何?没有你在我身旁,再美的风景都是伤害,我不要!不要!”

曲弱凌闻言紧忙一把拉住阿鸿的双手,动情的道:“阿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未得令尊欢心,让你平白受了这许多委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一定会让他对我有所改观,同意咱们在一起。”

阿鸿一听潸然落泪,一头拱进曲弱凌的怀中,伤心欲绝的哭了起来,道:“凌哥哥,我们究竟哪里做错了,明明早都说好了的,爹爹为何要突然反口阻止?阿鸿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曲弱凌亦也泪目幽幽,目光投向远处,自言自语的道:“我也很迷惘,伯父以前对我从不这样,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

二人相拥而泣,哽咽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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