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腔疑问,中年汉子豁然起身,同桌狐裘客们一看也都纷纷抽刀拔剑,相继跳起。狐裘客们的举动惹来了其他酒客们的目光,正当众人惶惑不解之时就听黑影发出一阵瘆
人的诡笑,仿若一只巨大黑鸟,飘然飞上房梁。
狐裘客里有人举剑怒吼:“你这恶魔,一路纠缠至此,到底有完没完?”
黑影倒挂房梁,继续大笑不止,那笑声阴恻狰狞,令人听了魂不守舍,心惊肉跳。
微醺的酒客被这笑声惊吓,大都醒了酒,推搡纷纷的寻找物事躲避。一时间杯盘跌落,桌椅横翻,乱作一团。
狐裘客们举刀执剑,神情戒备的望着黑影,显然,‘忌惮’二字都已写在了脸上。
中年汉子挡在狐裘客们的身面,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躯体护住所有人,只是那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上也已挂满了不安与痛苦。
“孽障,你难道非要把我们逼上绝路,才算安心吗?”
中年汉子冲着黑影悲声怒斥,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紧了那把天下驰名的月光剑。
黑影笑声更胜,他在房梁之上横着爬了两步,突然,九道红光从那黑影头部射出。
原来,他竟是一个长了九只眼睛的怪物。
狐裘客中的一个清瘦少年一见黑影发怒不,不禁神色一沉,率先举剑冲了上去,口中高呼,“可恶九眼怪,快把我的青羽哥哥还给我?”
狐裘客们一见少年出手也都纷纷长身扑了上去。
九眼怪止了笑声,在那房梁之上突的撑开双臂,原来那一团黑影竟是一面浓如墨染的黑袍,黑袍之下藏着一副血肉模糊的躯体,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清瘦少年的剑刚一碰到九眼怪的黑袍就立刻弹了开去,而那黑袍一裹,清瘦少年立时失了踪影,等他再次出现时已成了一具胸口破了大洞的死尸。
中年汉子望着尸体痛苦悲鸣,月光剑一道寒光直刺出去。只可惜,剑还未碰到黑袍,九眼怪已凭空消失。
狐裘客们失去了九眼怪的踪迹,纷纷落在地上,待看那死去少年的惨状时又不禁都失声痛哭起来。
中年汉子仗剑四处寻找着九眼怪,口中愤恨的斥道:“孽障,不管你为何成魔,也不管你心中有多少怨念,但你总归是我独孤家的儿郎,你且看看眼前的这些手足,哪一个不是你爱护有加的兄弟姊妹,如今,你又亲手将他们一一宰杀,你于心何忍?良心何在?你对他们的爱又将何在?”
九眼怪突然出现在了中年汉子的面前,他悬空而立,双手伸出了黑袍,上面沁着鲜血不住的向下滴淌着。
“独孤显,少说废话,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只要你能乖乖的把它交出来,我管保不会再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九眼怪的声音飘飘忽忽,有时像婴儿哭叫的尖细,有时又像老人低语的沉闷。
中年汉子听着长声苦笑,道:“好啊,我的羽儿竟然连自己的二叔都不认了,改做直呼其名了?难不成你魔性入心,都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
九眼怪嘿嘿狞笑,道:“独孤显,少拿废话拖延时间,干脆点,一品珠,你交不交?”
中年汉子的眼中渐渐沁出了泪花,他哀声道:“乖羽儿,你难道一点儿都听不进二叔说的话了吗?你可否告诉二叔,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九眼怪变得有些不耐烦,他大声道:“少要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独孤显,你听好了,从今往后,我与你堰雪城、独孤家再无半点瓜葛,你也休要拿那些叔侄亲情来与我说事儿,咱们之间就只有一个,交出一品珠,你们活命,不交,一个都别想活。”
中年汉子独孤显一听,登时抹去眼角浊泪,重重的点点头,道:“罢罢罢,既然你铁了心不肯回头,那二叔也就不再勉强求你。如你所说,自此之后,咱们再无半点瓜葛。若想拿取一品珠,除非杀了我。”说着,独孤显手中的月光剑蓦地燃起一道紫芒,继而一声清啸,脱手飞在空中。
催力御剑,独孤显的目光仍旧复杂的望着九眼怪,他实在想不通,原本那个仁义懂事的羽儿怎么就变成了眼前的丑八怪?这其中的原因又作何解?
犹疑踌躇间,独孤显身后的俊美少年走了上来,道:“城主叔叔,这个孽障早已不是我们的青羽哥哥了,您还跟他啰嗦什么?既然他铁了心要与咱们抢夺一品珠,那就让他来吧,大不了是一死。”
独孤显终于下定决心,掌中催力,月光剑中流淌出一股大大的紫气,冲着九眼怪笔直的射了出去。
九眼怪一见那紫气磅礴不敢小觑,紧忙瞪射眼内红光,当那两道光芒甫一相撞,整个客栈内的桌椅杯盘都顿时又翻落了一地。
俊美少年一见独孤显出手对战九眼怪,不禁喜从中来,他领着其余狐裘客一起呐喊助威,眼见着那紫光、红光浓了又淡,淡了又浓,经历了几个来回后始终难分伯仲。
俊美少年紧张了起来,他高声道:“城主叔叔,您还对这孽障手下留情?他害我们的,难道还不够吗?”
少年的话音一落,紫光内现出万余把剑影,像一个巨大的车轮,徐徐的转动起势。
独孤显眼中泪痕再起,他很清楚这万象剑阵的威力,一旦催动,不管他是羽儿还是九眼魔怪,都势必要成为一坨烂泥,再无生还的可能。
他的心再次踌躇,口中又不自禁劝诫道:“好羽儿,你要不要再想想二叔说的话?想想堰雪城与你有关的一切一切;再想想那月影市集里你最爱的小飞鱼;想想那些与你一起长大的手足玩伴,他们可都是堰雪城能给你的最昂贵的陪伴,这些,你都舍得放弃吗?”
独孤显的语气里出现了哭腔,那是他最后想要争取的机会,他决然不允许自己就这样放弃掉自己挚爱的羽儿,要知道,他曾经可是整座堰雪城的希望与未来。
“羽儿,你还记得小时候犯错的样子吗?那时的你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勇于承认,二叔都会原谅你,因为你生来就是一个懂事、仁义的乖孩子,总是能让大人放心的好孩子。羽儿,醒醒吧,现在回头仍然不晚,你要相信二叔,放下凶戾,二叔定会给你个最好的交代?”
红光陡然大盛,迫得紫光渐渐黯淡下来,就算紫光内的剑影再多依旧难挽要败的颓势,一旁观战的狐裘客俱是一惊,纷纷催力准备出手相助,独孤显一见急声叱:“你们全都退下,若有违逆,我定重罚不饶。”
狐裘客们义愤填膺的退了下去,红光之后的九眼怪嘿嘿狞笑,道:“独孤显,你的废话可真多,一品珠,你是铁了心不肯交了么?”
独孤显听完突的一声暴喝,大叫一声‘小畜生’,就见紫光内剑影突的飞离而出,悬在红光之上极速落下。
红光渐渐黯淡,而那身披一身黑袍的九眼怪就在万千剑影之下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哀嚎,眼见着身形一点点委顿下去。
愤怒之下的独孤显突然挥手撤去剑阵,月光剑如风一般消失于无形。
独孤显泪眼婆娑的望着地上瘫软一团的九眼,他把手向前探了探,那是试图抚摸九眼的样子,想一想,这个父母早亡,由自己一手带大,然后又亲手杀死的孩子,那是怎样的差错?
独孤显艰难的向前挪了一步,泪水打湿的绝望令他四肢突然变得无力起来。他吃力的喊着他的名字,“羽儿?”
独孤青羽,多么好听的名字,那时的他又是多么的阳光与博爱。
可如今,这一摊委顿的身躯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影子,独孤显的身体开始颤抖,向着那撒手人寰的身躯颤抖着,他强行压抑的痛苦终是不能再在人前佯装下去,他不顾一切的奔到九眼的身前,俯身抱紧那一团黑袍,而此刻,黑袍里的人虽然免了成为一坨烂泥的苦楚,可那一条鲜活的生命也终究还是殒没在自己的手上,他的痛里又多增了几许外人不能体会的自责与恐慌。
独孤显哭泣着,小心翼翼的剥开罩在九眼头上的风帽,那一眼入目的刹那,他竟哭出了声,浑然不见了初来客栈时的倨傲与伪装。
狐裘客们的心里都有企图阻拦独孤显的想法,但他们却没有任何人为此付出行动。毕竟,九眼怪的行事着实令人憎恨,可那未成魔前的独孤青羽却又是多么的令人钦佩与温暖。
亦师亦友。一如长辈。那是任谁都可以得到佑护与帮助的贴心大哥哥。
独孤显小心翼翼的碰触着九眼那几乎不能称作脸的脸,往昔种种,纷至沓来,如海水般激荡着他的内心,独孤显像个梦呓者,喃喃自语着,“羽儿,我的好孩子,你到底为何要变作这副模样?到底为何?”
独孤显发出了凄苦的哀叹,在那哀叹声里任谁都能听得出那份撕心裂肺的疼。只是这疼爱恨交织,谁又能给予理解?纵使理解了,谁又能与他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