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客们被于大钱捧钱离开的滑稽样儿逗得笑出了声,笑声引来其他客人的目光。只是,他们眼眶高抬、自恃高贵,哪有功夫搭理这些人的目光。
是以,言笑喧嚣,浑然忘我,直至酒菜上桌才渐渐止歇,纷纷执箸抢杯,狼吐虎咽的吃了起来。
于大钱手中的银子是烫的,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试图把那烫手的感觉擦进身体,擦进灵魂,擦到别人看不见的幸福里。所以,他忍不住自己的内心的笑开了花,笑的自己枯枝烂颤,笑的别人毛骨悚然。
当然,这样的于大钱哪还有心思聆听狐裘客们的谈话,即便是他偶尔把目光投在那些酒客们的脸上也仅仅是看了看,然后又心花怒放的把目光盯在了那‘明**人’的雪花纹银上面,贪婪而又猥琐。
距离狐裘客们身后不远、靠窗子的地方,坐着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他们时而猜枚行令,时而低唱浅斟,虽是一副酒香人醉、忘我悠然的微醺醉态,但与狐裘客们的喧嚣相比简直就是哑然失语,静默无声了。
只是,又有谁能注意,他们三人竖起的耳朵,早已认真的监听到了狐裘客们的言谈,片刻未得分神。
斛筹交错、酒酣耳热。
酒客尽情的沉醉在这冰天雪地里的小世外桃源,似乎忘记了时间的流转。
的确,门外的风推爆雪,鬼哭狼嚎,门内的酒香菜暖,谁还有心思去那门外张望,动那不该有的心思呢。
只是,有的人偏偏就动了心思。
一声唿哨突的在客栈外的大风雪中响起,十几匹马挟风而至,带头的是个粗糙汉子,他在客栈前挥着沾满冰雪的狼牙棒高声断喝,“嗨,屋内的弟兄,咱三眼蛟到了。”
话音一落,就见客栈内饮酒的十几个食客纷纷抽出兵器瞬间围住了狐裘客。
突然异变吓了狐裘客们一跳,不过转瞬之间他们又都大笑了起来,就像先前看见于大钱的滑稽样儿一般。
中年汉子轻轻放下筷子,冷冷的盯着眼前的持刀凶汉,沉吟片刻,道:“诸位又是哪一路?可否赐个名号?”
门外自称‘三眼蛟’的家伙下了马,拎着狼牙棒,引着手下掀帘进屋,略作迟疑,迈步到了狐裘客的桌前,看了看满桌稍显狼藉的酒菜,大声道:“这家伙,小酒小菜整的挺硬啊,你们到底是爷,会享受的紧呐。”
狐裘客中一个俊美的少年怒声道:“爷会不会享受,与你有何干系?”
三眼蛟听着一愣,继而嘿嘿讪笑,道:“年轻人,说话不要太冲,否则会丢了性命。”说着,他扛起狼牙棒用另一只手抓了块酱牛肉张口丢了下去,含糊不清的道:“你们带头的老爷刚刚不是问咱是哪一路的吗?既然他能有此一问,那就一定与咱有莫大干系了,年轻人,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三眼蛟说完哈哈大笑,把沾了酱牛肉汁的手在少年肩头来回的擦了擦,露出一副流氓泼皮的无赖状。
如此一来,那美貌少年早已气的满面通红,手中一动,抽出了短剑,毫无征兆的刺向三眼蛟的软肋,三眼蛟吓得不轻,挥出狼牙棒胡乱一挡,身子也在那一瞬向后跳开。
中年汉子看着挡在三眼蛟身前的一众莽汉,各个怒容满面,不禁心底暗暗一笑,他把少年拉到自己身后,慢慢站起身,沉声道:“诸位英雄,我等乃是远行的客旅,途径贵地不知哪里失了礼数,若真有得罪处独孤这里就给诸位赔礼了。”
中年汉子说着冲众人深深一躬,神态倒也诚恳。
三眼蛟嘿嘿大笑,他用狼牙棒轻轻分开挡在眼前的手下,向前探了探脖子,道:“你这匹夫,少来蒙混咱,不怕老实告诉你,咱是铁岗山的大寨主,自打你们进了清河的地界,咱们的兄弟就盯上你们了,如若不是咱的脚程差了你们,哪还容你们跑得这么远,真他娘的,害的咱大冷天的追了这几十里,真是冻死老子了。”
三眼蛟说着吞了口口水,又道:“我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们应该知道咱们之间是何关系了吧?识相点,赶紧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免得弟兄们动手,俗话说,刀剑无眼,谁伤着谁都不合适,咱只求财不要命,你们可懂?”
中年汉子听完微微一笑,道:“诸位求财无可厚非,只是,你们求错了门,别说我等身上无财,就便是有财怕是诸位也无福拜受啊。”
三眼蛟听完嗷嗷一叫,道:“你这不识相的老东西,比我还硬,看来弟兄们不出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的厉害喽?”
中年汉子淡然的做了个请字,也便是那眨眼的瞬间,狐裘客里已有人出手,接连三剑,快如闪电,迅捷无比的刺死三人。
三眼蛟和手下一见心中大骇,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擦银窃笑的于大钱一见出了人命,紧忙揣好银子,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急声道:“诶吆我的各位爷,这咋还吃出人命喽?赏个薄面,咱有话好好说,可好?”
三眼蛟一把抓住了于大钱的衣领,恶狠狠的道:“嘿,你这厮,好会和泥,怎么好好说?咱是打劫的,他们是被打劫的,咱要文抢可他们不干,说起话来比咱还硬,再说,你要不上道也就罢了,可咱这还没准备好呢他们就抢先出手了,你看看,我这三个好弟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交代了,多悲惨,多血腥?你说,咱跟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有什么好谈的?怎么好好谈?”
愤怒的三眼蛟说的声色俱厉、怒不可遏,到最后,激动的把狼牙棒抵到了于大钱的咽喉之上,浑身颤抖的喘着粗气,也不知那颤抖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
于大钱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冷气森寒的狼牙棒,生怕一个不小心,喉咙就被它给洞穿一个大窟窿。若真那样,可就惨了,刚到手的银子突然没了主人,它得多悲伤,多失落,多生不如死?
所以,他必须得活着,为了银子好好的活着。
三眼蛟感受到了于大钱的颤抖比自己还要强烈,所以他手里加劲狠狠的压了压狼牙棒,厉声道:“老实点,瞎哆嗦什么?”
恰在那一霎,狐裘客中的另一个少年出手了。
他身形迅捷,快速打落三眼蛟的狼牙棒,伸手抢出于大钱,然后挥剑斩落三眼蛟的一只耳朵,来去之间就若一阵轻风,直到他退在中年汉子身旁冷冷一笑时三眼蛟才感受到了失去耳朵的剧痛,张口哀嚎之际就听那少年冷声道:“无耻蟊贼,识相的马上滚,不然下一剑割掉的就是你的狗头?”
三眼蛟捂着耳朵满脸痛苦的向门外退去,走了两步还不忘向屋内埋伏、吃酒的同伙道:“黑山的兄弟兄们,实在对不住了,兄弟我这消息不灵光,没打听清楚,新茬子竟然这么硬。山里风紧,兄弟我先扯呼了。”
三眼蛟说完领着手下慌忙逃离客栈。
先前埋伏的黑山贼人一见此景都面面相觑的看了彼此一眼,然后推拉带扯的争相逃出客栈,狼狈仓惶。
待山贼尽数去后,屋内有人率先拍响了巴掌,对于狐裘客们的赞誉就如那酱牛肉的香味,弥久不散。
只是,当那中年汉子拱手做谢,把目光落在那三个书生酒客身上时,却感受到了浓浓的鄙弃与不屑。
好在,彼此俱为路人,缘分不过是一场酒席的光阴罢了,为此徒增怨念,着实不值。是以,淡然一笑,示意同伴重新落座入席,就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于大钱慌忙吩咐着伙计抬走了死尸,处理了血迹,然后站在酒客中间高声道:“诸位爷,实在愧对,一场虚惊扰了您的雅兴,小店为表歉意,每桌特赠一坛老酒,还望笑纳。”
酒客纷纷拱手致谢,小二果真就欢天喜地的抱来了老酒。须臾之间,那猜枚行令声再起,酒酣耳热事儿再浓。
于大钱安抚好酒客后特意抱着一坛老酒到了狐裘客们的桌前,几句寒暄,给每人斟满,发自肺腑的感激话不知说了多少,俱在一饮而尽的烈酒中化作一片欢声笑语,只是看着狐裘客们的畅饮之态,他于大钱心里的算盘总算打得落了地。
毕竟,门外的惨叫声可不是随时都能听见,那生死轮回的事儿也不是任谁都能抓得住希望的。
逃出门外的三眼蛟和一众山贼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死竟然会跟一团黑影有关,而那黑影更可怖的像个幽灵,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杀手,就像一阵风,过了,所有人便都丢了性命。
黑影冒着风雪接连跳过两处断壁残垣,又纵身飞过两株光秃秃的老树,然后在那积压着厚厚白雪的马厩上稍作停留,一个柳叶飘风进了客栈。
热烈的酒客在于大钱奉赠的老酒里渐渐都有了醉意。
中年狐裘客举杯刚刚饮下就觉迎面一阵罡风来袭,吓得他紧忙侧身避让,待他看清来物时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三首蛟的头颅鲜血淋漓的落在地上,那一双鼓瞪若凸的牛眼已然泛满血丝。
他,怎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