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马啸灵终于心下一横,纵身跳下玉石拱桥,心中暗想:事已至此,哪还管得了弃儿口中所言的真真假假,既然他说弟弟投了这条小河,那自己也跟着一起跳下,看看其中到底能有什么蹊跷,大不了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捕头大叔?捕头大叔?”
马啸灵的突然跳河吓坏了弃儿,他把着栏杆连声疾呼,可那一转眼的功夫,水花散尽,马啸灵竟真的被那深不过膝的河水瞬间吞没,悄无踪迹。
马啸灵没想到那深不过膝的河水就在他落水的一霎立时变得深不可测,深如大海,渺渺茫茫的难辨方向。
深水湛蓝通亮,偶有光晕流转,竟有几分怡人的静美,假若不是那一束投落的月光,任谁都不会想到此际仍是夜里。
马啸灵游水中暂做休整,待等目力适应,四下环顾,却陡见一侧的深水之中影影绰绰的立着一座楼阁,不及多想,他拼力前游,不多时便到了近前,仔细一看,果不然,就见那楼阁高大巍峨,宽大的匾额之上草书‘无妄宫’三个鎏金大字,那字体笔力如刀,写的遒劲有力,阁楼雕刻更加精美绝伦。
马啸灵浮在楼阁前观望半晌,正要瞪门入户就见大门吱呀一开,里间探出一张小脸,马啸灵一见却大吃一惊,那不正是祝三家的水儿么?
“水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啸灵心下惶惑,一时着忙,竟忘了身处水中,张口大喊,却接连吞下了几大口河水,害的他险些呛晕。
把门偷瞧的的水儿一见马啸灵如此狼狈,不禁掩嘴咯咯一笑,脆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来呀,进来玩耍呀,这里可真好玩!”
马啸灵慌忙调整气息,折腾半晌才勉强平复,一见水儿缩头进了门后,不禁一头扎了进去。
说来奇怪,一进屋门,眼前河水尽去,几欲窒息的憋闷也瞬间变得通畅起来。
马啸灵站在楼阁中接连呼吸几口,待等气息稍显平稳后回头看时就见门外水涛潋滟,湛蓝入魅,竟有着意想不到的怡人之美。
只是,此刻的马啸灵心里七上八下,哪还有心思品味那少见的静美。
水儿已经跑的远了,在一条笔直却又模糊的路上,一直向前,边走边喊,“快来呀?就在这边,这里真好玩!”
马啸灵望着水儿那浑身绽放的天真烂漫,不禁抿嘴一笑,飞步追了上去,就在他刚跑出两步的刹那浑身浸透的湿漉猝然消逝,瞬间透起了一股说出的舒适。
跑不多时,眼前光亮突然一闪,马啸灵紧忙双手护目,待等适应,慢慢撤去,却见眼前现出一片神秘的空旷与惨白,紧跟着,一道浅绿晶莹的光束投落下来,罩在远处的水儿身上,竟显得异常梦幻与唯美。
马啸灵惊诧,他茫然的向前走去,口中试探着问道:“水儿,这是怎么回事儿?是谁带你来这里的?你别怕,马伯伯这便带你回去,好不好?”
水儿站在远处,没有回答,只是一味的咯咯笑着,然后间歇着的向他招手,口中不住的喊着,“来呀,你快来呀?”
马啸灵走着、跑着、向前飞奔,可无论如何努力却总都与那绿光下的水儿有着那么远的距离。
最终,他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心绪惶惶的盯着水儿,几次张口想要呼喊,却总都发不出声来。
蓦地,绿光一盛,骤然消逝,水儿和她那诡异的笑声都在一片刺眼的惨白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马啸灵大惊,踉跄两步,紧紧向着那惨白的尽处急声呼喊,可那四周死寂一般的空荡令人感到心寒与恐慌。
“这是哪里?”
马啸灵惶惑自问,四下环顾,就见那无尽无绝的惨白紧紧困压而来,一股无形的绝望与压抑轰然涌至,恍如翻江倒海。
“有人吗?”
马啸灵冲着惨白之中猝然举剑,怒声高呼,只可惜,白光寒煞之下,除了那一句激荡迂回的‘有人吗’不断冲击耳膜,余下再无半点异动。
不知过了多久,马啸灵身心俱疲的跌坐在惨白之下,绝望远眺,心中万念俱灰,一声长叹竟又痴痴的讪笑起来。
笑声里,无数不堪的过往纷至沓来,更有丑恶贪婪的嘴脸轮番闪现,什么功名利禄,成败得失都在那混乱的冲击之下撞得粉身碎骨、风荡如尘,尽皆成了那笑声里最大、最不堪的滑稽与幽默。
马啸灵的眼中渐渐笑出了泪水,笑穿了那固执抱守的心结,笑衰了自己发誓要用命去照顾弟弟的坚定。
笑声终止,马啸灵的眼中仍然有泪。他无助的再次四望,然后又是一声长叹,既然此地诡异,无路可寻,那就索性死得淡然一些。
是以,他丢开风磨剑,双臂一展,浑身松弛的躺在那无尽的惨白之中,慢慢撕开心中积郁经年的心结:当年上山学艺,家乡突生变故,一场无情大火将那丰饶富庶的马家坨焚烧殆尽,毁为焦土。等他回归之时,父母与那乡邻百姓尽都撒手人寰,若非当时的二弟年幼贪耍,躲在地窖之中避过一劫,恐怕此时也早已不在人世。
只是,那场大火从何而来,而那相邻百姓又为何不及时扑救?
一想到此处,父母那慈祥和蔼的面容又现眼前,那泪水无由的涌落,陈年寡欢的苦楚轰然降至,马啸灵竟又哭着大笑起来,他深感愧对父母,没有做好父母敦敦教诲的‘好汉护三邻’的本分,如今更是没有做好照顾二弟啸冲的应尽职责。
一时间,所有否定哄乱扰攘,几欲炸裂头脑,他竟默默的再次止住哭笑,没了半点动静。
恰在马啸灵静默如死的一霎,空中惨白骤变成灰,簇拥成团,恍若一团诡异的云雾渐渐压了下来。
马啸灵笑着坐起,坦然仰望那团越来越浓的云雾,恍惚间,云雾一动,绿意丛生。
这一异变倒把他吓得不轻,心中那杂七杂八的思绪也都随着异变骤然消逝无踪。
惨白尽去,灰云涌动。
一幅山水在那云下世界慢慢铺展,徐徐扩张,不出一刻,竟有了马啸灵再也熟悉不过的风声、水声、以及人世的喧嚣,这一切终于都有了实质性的质感,致令马啸灵那绝望的心死陡生希望。
马啸灵倍感诧异,长身站起,右手一伸取回风磨剑,便在那一霎,脚旁猛地冲起一股清泉,骇得他纵身跃上一块青石,低头再看,见那泉水鼓涌不绝,渐渐流散,不一刻竟流出了一条奔腾咆哮的小溪,欢乐远逝。
溪水旁,绿植花草急速疯长,眨眼间就成了一片密林,缕缕清风,穿林过隙,拂面如梦,阵阵花香,频频轻松,沁入心脾,如醉如痴。
这一切让原本心情复杂晦涩的马啸灵立时有了陶然忘我的微醺,他收起风磨剑,纵身跃下青石,迈步踏向林间那碎石铺成的小径,一路出了密林,就见眼前突现一片不小的草坪,那草坪暗绿如茵,开阔平整,四周远处围聚的苍山沟壑迭起迂回,交织隐现,更显了那自然的鬼斧神工。
马啸灵站在草坪之上怡然远眺,终觉一切变动终止,再一看那眼前景象:高山沟壑点缀大地。高山中,飞瀑流川倒挂其中,沟壑间,红土青石夹杂相互,倍显雄浑;草木花丛接踵起伏。草木葱葱翠绿如洗,花丛斑斓如诗如画;珍禽异兽时隐时现。珍禽翎羽七彩熠熠生辉,异兽声鸣唤响绝世灵音。
好一副瑰丽诡谲的绝世美景,马啸灵望而兴叹,浑然忘我。
蓦地,几道闪电龟裂浓云,迅速消逝,不多时,闷雷滚滚,由远及近。
马啸灵心中一动,不知那电闪雷鸣之后还藏着怎样的蹊跷,又或者,这本就是大雨即临的前兆,平常无奇而已?
正自思忖间,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疾呼,道:“诶呀,我的大侠老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是冤枉啊,我这心啊——要不,你还不信,我就跳河,以死明志,这样成吗?”
马啸灵一惊,慌忙左右环顾,四处寻找,在那美若仙境的风景里,除了两只刚刚破土而出的鼹鼠外再无半个人影,可那声音入耳清晰,绝然不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马啸灵想着,双目不停,继续四下寻找,只是那心中惶惶的费解却越来越强烈。
“少说废话,赶紧说明离开此地的方法,不然,你不跳河我也会把你丢到河里。”
另一个冷酷的声音紧着传来,掷地有声,马啸灵一听立刻打起精神,努力辨别声音的方向,快步查找而去。
肥硕的鼹鼠蹲在高高的土堆之上,抱着双爪,满脸惊奇的盯着马啸灵俯身潜行的奇怪身影,静若木石。
忽的,一声闷雷骤然炸裂,天地烂颤,鼹鼠们被吓得慌乱无措的钻回地下,一缕烟尘乱扬飞撒,冲在虚空恰如一朵美丽的土花,绽放正盛。
“大侠呀,我的亲爹,我要怎么说,您才肯信呢,我也是受害者,也跟您一样,稀里糊涂的就到了这里,咱们身陷此处,难以脱身,我也一样苦恼心烦,满脑子的火泡。要不这样,你实在着恼,就赶紧掐诀施法,把那土地公公拘来,咱们拷问拷问他,这个鬼地方是哪里?可有办法出去?”
终于,顺着声音,马啸灵寻到了方位,那是一片碎石平铺的山坡,白灿胜雪,净洁心安,心中再无半点晦涩惆怅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