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凉寺外的密林终是抵挡不住四面八方劲吹而来的大风,更挡不住那不绝不歇的震动。
不会大师双手合十站在浮屠塔林前,闭目诵经。当精光破空,直没苍穹的瞬间,那一盏悬浮头顶的佛灯骤然转动,漫射无尽金光,纷落寺院各处,渐渐平复了那骇人的震动,直惹得密林之中仓皇逃窜的山精鸟兽纷纷奔入寺中,在那金光的映射之下,慌慌张张的逃进了浮屠塔林之中。
骤起的震动把心事重重的无生和弃儿二人从屋脊震落,当他们刚一落地,就觉头顶轰隆,房倒屋塌,骇得二人紧忙滚向一旁,兀自惊惶之时又听身侧风声呼啸,一株拦腰折断的古树当头砸下,二人惊叫,两滚带爬的闪开,气未喘匀又有一块大石呼啸而至,吓得无生拉住弃儿衣领,拼命挺腰,蹿上一旁的矮墙,稍一借力,又拼力跃上一株弯折欲断的小树,打着旋子落在了一处空旷地。
二人惊魂未定,环顾四望,但见满眼破败陷落此起彼落,更有那骇人轰鸣不绝于耳,惊人心魄。
弃儿反应快捷,拉起无生便走,口中道:“城中异变,我们赶紧去司护府寻找老人家吧!”
无生应声,二人携手,蹿高跃低,不断穿越断树残垣,躲避乱石飞屑,恍若两支利箭倏然去远,在经过城主府门前时,二人戛然止步。原来,满眼破败尽毁的城池里,唯有这城主府的房屋楼台傲立不倒,完好无损。
无生心中好奇,一头冲进城主府,就在那动荡踉跄之中猝然望见了院落中正自茫然失神的独孤青霜。
独孤青霜原本随着独孤惊梦等人一同去了独孤商会,她与众人一同祭拜了独孤允,简单安慰了几句独孤夫人,便一个人悄悄的闪在一边,胡乱的想起了先前重逢独孤青羽时的情景,心中跌宕无法言表。
独处半晌,终是心中惦念,快步出了独孤商会,孤身一人前往城主府。行走路中,恰逢祖脉被毁,地动山摇,骇得她东躲西藏,惶惶不已,好不容易赶到城主府却见这里一切安然无恙,不由心下一宽,不及多想快步入府,一脚踏进之时,突见灵堂被毁,牌位落地,不禁心头怅然,兀自失神之际无生随之赶到。
“谁?是谁?”
独孤青霜突然咆哮,怒不可遏,这一嗓子吓坏了无生,他怔怔的止了步子,小心翼翼的道:“青霜姑娘,莫恼,是我,小猴子!”
独孤青霜闻言猝然转身,冷若冰霜的一挥宝剑,直指无生眉心,恶狠狠的道:“你这可恶的臭猴子,何故毁我义父牌位?”
无声一呆,瞬间腰杆一挺,大声道:“嘿,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毁你义父牌位了?”
独孤青霜用手一指那破烂的桌案和只余半边的牌位,道:“事实面前,你还想抵赖?”
无生瞄了一眼地上的桌案和牌位,突然气极失笑,道:“这是什么事实?我有什么好抵赖的?”
独孤青霜一声冷笑,道:“卑鄙小人,敢做不敢当,刚刚都亲口承认,现在又急着抵赖,亏我和白公子那么信任你!”说着,剑花一抖,纵身扑来。
“姐姐住手!”
弃儿大喊一声,纵身赶来,手中羯鼓一抛,阻住了独孤青霜的宝剑。
独孤青霜慌忙撤剑,满脸愤怒的瞪着弃儿,道:“小孩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弃儿站在无生的身旁,望了望无生,道:“你为何不跟她解释清楚?”
无生一脸茫然,道:“解释什么?”
弃儿无奈摇头,伸手收回悬空的羯鼓,冲独孤青霜咯咯一笑,道:“姐姐,认得我?”
独孤青霜见弃儿与无生十分熟络,又想着先前他与独孤惊梦联手一起屠魔护城,不由得气恼减了一半,道:“你不是东街的一个孤儿吗?”
弃儿点头,挠头一想,好像对这眼前的姐姐也有几分印象,于是收起羯鼓,道:“姐姐,眼下城中祸事不小,我也不与你多说,刚刚你确实是误会猴子哥哥了。”
独孤青霜收起宝剑,冷声道:“你有什么可以证明这事儿不是他干的?”
弃儿一急,道:“刚刚我们一直在屋顶休息,出了这大乱子,我们才一同赶来,原想去司护府与老人家汇合,却不想,你这府宅安然无恙,惹起了我们的好奇,猴子哥哥这才莽撞闯入。”
独孤青霜将信将疑,刚想出口折辨,就见屋顶飞落一道身影,仔细一看,竟是白方谷追随而至。
白方谷落地便奔到独孤青霜眼前,满面忧色的望着她,温声道:“青霜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偷偷回来了,害得我好担心。”
无生一见,顿时怒火冲天,撸起袖子跳了过来,一指白方谷,道:“臭小白,你这个见利忘义、见色——”
白方谷瞪了一眼无生,道:“小猴子,你先闪到一边,现在我没空与你胡闹。”
无生一听气的抓耳挠腮,双脚连接连跺地,郁愤不浅,弃儿一见伸手拉住他衣袖,道:“好了!你这不识时务的家伙,就莫气恼了,快些跟我去司护府寻找老人家吧?”
无生郁愤摇头,用手连连指了指白方谷,扭头便走,弄得白方谷一脸茫然,道:“小猴子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弃儿冲白方谷使了个眼色,转身追向无生,刚要口中呼喊突又止步转身,道:“臭猴精,你站住,这里好蹊跷。”
无生郁愤疾行,一听弃儿这话慌忙回头,就见弃儿一路小跑的到了祖脉断绝之处,蹲下身,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不由心绪一转,翻着筋斗折了回来,刚一站稳身形就见独孤青霜和白方谷二人亦将目光双双投来,把嘴一撇,负手昂头哼了一声,道:“臭男女,谈你们的情,说你们的爱去,我无生以后再也不与你们一同耍了!”
独孤青霜气恼失笑,道:“诶吆,那我们可要伤心死了!”
无生一听心中欢喜,变得愈加的趾高气昂,高声道:“哼,这就是你们欺负我的下场,后悔去吧!”
独孤青霜和白方谷相视一笑,无奈摇头。
说话间,三人都向那地上看去,白方谷突然望见了诗燕栖的尸体,不由脸色大变,急声道:“青霜姑娘,诗总管怎么会死在城主府里?难道,你——”
独孤青霜瞪了一眼白方谷,道:“难道我什么?我一回来,他便死在这里了。”
白方谷双手一拍,嬉笑道:“你看我这张破嘴,总爱胡说八道,不过,你说他为何会——”
这时就见弃儿扭头望着独孤青霜,泪眼迷蒙的道:“姐姐,这里有个深沟,你知道是谁割破的吗?”
独孤青霜一怔,快步走到近前,低头一看,就见那地上赫然现出一道尺余宽的深沟,不禁茫然摇头,心中亦也惶惑不已。
弃儿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深沟一旁的泥土,突然失声痛哭,道:“这是哪个恶人干的好事儿,你们知道她有多痛吗?”
无生一看,伸手碰了碰弃儿的肩头,小声道:“诶,小混蛋,哭什么?你这样可就显得矫情了,不就是在地上挖了一道沟吗?何至你这般装腔作势的哭出鼻涕来?”
弃儿愤而抬头,恶狠狠的盯着无生,看了半晌,挥袖抹去泪水,挺身站起,道:“你这丑猴精儿知道什么?她们受伤吃痛,自然会疼,疼的撕心裂肺,疼的痛苦难当。”
无生哑然,神色夸张的喊了个‘啊’字,茫然不解的看向白方谷,突然道:“看什么看,臭小白,你难道没感觉这土地很疼痛吗?她们疼的撕心裂肺,疼的痛苦难当。”
白方谷木然摇头,沉默不语,心中却道:两个病人,犯什么癔症?
弃儿重又蹲下身,伸手去摸那泥土,涕泗滂沱的道:“你们可否告诉我,是谁这么狠心,将你们伤的这样痛苦?”
无生听罢终是不忍,噗嗤一声大笑起来,道:“小混蛋,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脑子生病,该吃药了?”
话音未落,就觉震动猝然歇止,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弃儿满脸诧异,挥袖拭泪,凝望半晌,再次伸手去摸那深沟,就在手掌刚一碰触泥土的刹那,突见那深沟之中的泥土顿如流水一般涌起,渐渐汇成一条幼儿手臂粗细的‘泥绳’经过弃儿手掌,快速攀上他的手臂。
三人一见大惊,纷纷出手拉扯弃儿,无生更是急声道:“小混蛋,你又在搞什么名堂?你对她做了什么?这泥土莫不是成精作怪了,不然她怎么会自己走动?”
白方谷一听呵斥道:“闭嘴,小猴子,你可否安静一会儿?”
泥绳攀缠速度极快,瞬间已至弃儿肩头,三人拼尽全力弃儿却如焊地生根,再难挪动分毫。
弃儿有气无力的望了一眼三人,突然苦笑道;“哥哥姐姐们,不用再费力了,这可能就是我的命数,我认了。弃儿很累,好想休息一会儿!”
独孤青霜闻言顿时泪如雨下,慌忙撒手,左右环顾,一筹莫展,口中兀自说道:“小孩儿,我们怎样才能救你?怎样才能救你?”
无生突然撒手取出落叶刀,大喝一声,道:“都闪开,让我来?”
白方谷一见紧忙制止道:“小猴子,莫要胡来,弄不好会伤到小兄弟。”
无生气恼,怒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白方谷一时踌躇,手足无措的放开弃儿,便在那一霎,泥绳戛然停止,再不向前,三人面面相觑,一时费解,只见弃儿脸色煞白,气息渐渐急促起来。
震动后的堰雪城破败不堪,铜浇铁铸般的城墙也倒塌了大半,冷风呼啸吹过,冰寒了城内一切曾有的温暖。就连仓惶驻足在残垣、断树之上的几只瘦鸟都随着那冷风一起瑟瑟发抖,发出了清脆悲凉的哀鸣。
城外,匆匆赶来的十三等人被震得东倒西歪,不辨南北。那一座座怪山亦被震在高空,相继崩塌,化于无形。
片刻,困于其中的魔鬼争相逃出,咆哮着冲冲向堰雪城。
十三和马啸灵一见大惊,紧忙引着天奇、天异和云翳夏匆忙奔在前头,将那头一波奔来的魔怪尽数打杀,五人迎着寒风,站在残余半截的城头,怒目而视。
眼前,晨雾冰寒,朦胧弥漫,微许晨曦爬过群山,落在那晨雾之中更有不尽的阴煞诡谲,令人心生胆寒,不敢多看。
云翳屠烛引着护卫随后赶到,恰好又有一波魔怪涌来,不消说,众人齐心,再次将那魔怪尽数斩杀。
回眸城里,尽是破败狼藉,马啸灵毕竟担心,转身匆匆而入,十三一见心中担忧,找到云翳屠烛简单商议,留下云翳夏三人,一同阻碍来袭的魔怪,自己则紧随马啸灵疾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