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空子的一路心酸不光是孤身涉险、遇难无援,他更在那艰辛之中切实的体味到了人之本性的恶与贪,或许因于单纯,他一次次被人欺骗,一次次被人坑害,到最后,那都成了令他痛入骨髓的深刻,更是欲哭无泪的倔强。
好在,不堪的尽头还有那美好的诱惑与希望,一眼看处,世间一切晦暗都是阳光,一切不堪都是风景,为此,他笑然面对,意志更坚。
或因天可怜见,崎岖路上,竟还叫他遇到了两个惺惺相惜的好兄弟,他们一个是西地歌者长行和尚,另一个是大漠焚魔城的杀手鬼云谭万行。
三人性格迥异,但脾气却颇为相投,稍一攀谈,竟是同路前往青云山,故此三人结伴,行路时也是说说笑笑,羁旅茫茫,自此变得不再枯燥乏味,凭空多了许多乐趣。
这一日,三人行至长河近处,那长行和尚一眼望见山水幽幽,平阔幽深,不禁叹从中来,高歌一曲,唱的却是古人结义的浓浓情意,酣畅肺腑,不禁感触良多,待等歌曲唱罢,豪言相邀,三人便在那长河之畔,学做古人,插草为香,义结金兰。
三人年龄,云空子较长,作为大哥,其次长行和尚,三弟自然就是鬼云谭万行了。
结成兄弟,三人行路更显亲近,相帮相助,礼让有节,自有一番古人风貌。
只是,云空子久居避忧谷,哪里知道,此时江湖之中,新四大异人名头正劲,原本天下正义之士都该以四人仰首,同心抗魔。
可不知何时起,江湖起了传言,说那蜀南青云山中暗藏两大天下至宝,一个是蕴力强劲,几可救人生死的一品珠;另一个古贺金歌那一把大火烧山炼就的古卷神异帖。
至于那至宝藏山的消息如何泄露,世人无从可知,至于那至宝藏山的讯息真假与否,自也无人确信。但总之,世人闻之逐宝者俱都蜂拥而至,长兴和尚与鬼云谭万行便是其中之一。
鬼云谭万行生性豁达刚正,本对至宝毫无贪念,可他见不得义弟为取至宝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的样子。
当然,他去青云山还有另一个目的——寻人、杀人。
据说那该杀的人躲在青云山已有些年头,可焚魔城派出的几波杀手俱都铩羽而归,谁都没见着那人的影子。
当然,能做鬼云兄弟并且还能让他赴汤蹈火的人绝非泛泛之辈,独孤显觊觎一品珠也决非为了中饱私囊。
近年来,堰雪城外凶险频发,罩在城头上空的穹顶已渐现破败之兆,他身为堰雪城的一城之主,肩负着阖城上下的安危存亡,假若对此视若无睹,将来一旦凶险即来,势必会变得力不难当,措手不及。
所以,未雨绸缪,他必须得提早想个法子。
世人常说西地至宝遍地,只可惜,管控那里的大罗王对于至宝换取早就有过说法:以宝换宝,公平交易。
于是,为了堰雪城,他独孤显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寻一品珠,拿去西地大罗王那儿,换取个庇佑堰雪城千年不破的至宝回来。
江湖传言,青云山暗藏至宝一事不知怎么的就进了那风雨不透堰雪城,独孤显对此深信不疑,但又碍于自己分身乏术,另者,稍一思索便可而知,那前往青云山夺宝的天下英豪一定会多如牛毛,但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怕连那青云山的山门都还未进,便被人阻杀在了路上。
为此,他整日唉声叹气,一筹莫展。
此时,恰逢义兄谭万行外出办事,路过堰雪城,兄弟二人短暂相聚,隐情一说,那鬼云便借助黄酒入腹的微醺欣然允诺,动身前往青云山,替他去取至宝一品珠。
至于长行和尚,一个出家人,自也不会为了那一己私利而前来夺宝,至于个中隐情想必他自己都不甚明了,谁叫他生来就喜好凑热打趣,闲散自由呢?
蜀南青云山,绿植满山,云霭迷蒙,山涧流瀑飞溅,伴有鸟兽争鸣,令人恍入仙境,绝然是个上好的修身圣地,只可惜,如此宝地在云空子兄弟三人到达时早已狼烟四起,凶战连连,无数死尸横陈遍野,污血聚流成河。
无奈之下,三人迅速融入战场。
鬼云谭万行心中念着至宝,率先踏尸前去。随后,长行和尚也跟着一路高歌的疾奔而去,慢慢消失于狼烟弥漫的山坳之中。
形单影只的云空子站在破败惨烈的山岗上,茫然四顾,这眼前的疮痍哪里是他那心中幻想的仙家圣地,而那心心念念的恋人,此刻又在哪里?她能否躲过这灭世惨绝的灾祸,等到自己前来的营救?
云空子接连躲过两拨打斗的凶险,一路踉踉跄跄的向着山里走去,一双焦切惶惶的眸子紧紧的寻望着四面八方,小心翼翼的寻找着秦玉竹的身影。
战乱在兄弟三人到达后的第二天慢慢停了下来。
青云山再一次被这场凶残战祸销毁殆尽。
狼烟冲天,遍野横尸,敌我之间损伤惨烈,好好的青云一脉除南宫不离和十几个弟子活命外,其余者尽皆殒命,而那前来夺宝的天下豪客们也大都有命来,没命去了。
只不过,一场大战之后,那至宝一品珠和古卷神异帖仍然下落不明,谁都不曾得见。
获存残命者心念如灰,只当那传言是场骗局,颓然相携,落寞而去。
云空子在战乱之中一直苦苦寻找,最终仍是不见秦玉竹的身影。
最后,当他无助的望着那些伤残相携而去的失败者,心中立时闪过一丝绝望与自嘲,那些人都是为了一个几不可信的传言,欣喜而来,最终,大多殒命于此。
而自己,难道还不是为了一个连风都捕捉不到的善意谎言而匆匆而来的痴人吗?
他四肢乏力的跌坐在一株被火烧焦的大树前,痴痴傻笑,目送着最后一波离去的落寞人,消失在那黑乎乎的废墟山影下。
他一直笑,笑的蓦然无声,最后,连那不知名的泪水都笑了出来。
想想自己也是真够天真,那个生来便颠倒不明的二弟,何时做过一件靠谱的事儿?玉竹千年无踪,又怎会突的现身青云山,但凡头脑清醒一点,都不会信这连篇的鬼话。
笑了良久,云空子烦郁、焦躁的心终于明朗起来,既然玉竹不在此山,那也便去了心中的牵绊,所以,他长身站起,远眺狼烟渐弱的焦黑山野,蓦地想起两个兄弟,他们一去无踪,是生是死,福祸如何?
一想到此,他的心又紧悬了起来,于是不顾脚下跌撞,匆匆前行,口中不住的呼喊着二人的名字。
金乌西坠,残阳泣血。
身心俱疲的云空子终于体力不支的躺在了一块略显平整的青石之上,他心情晦涩,满腹绝望。
一番苦心,不见玉竹其人,而今,两个新近结拜的弟兄也不见了踪迹,在这萧萧悲凉的废墟焦土间,仅能听到的就是山风悲凄的哀鸣,仅能闻到的亦是刺鼻的焦愁与血腥,而自己那惶惶的心跳几乎都成了一种风闻。
他双眼含泪的侧望着天边火红的晚霞,那在平日应算静美的艳在如今看来竟是一种无尽凄惨的刺痛,那泪水在霞光的映照下无可抑制的汹涌而来,无边的孤独与绝望相伴来袭,他竟像个孩子似得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可就在那一霎,远处尸首中有个摇晃的身影突然站起,骇得他戛然止住哭声,跳下青石,小心翼翼的向前试探着走去,口中不住的呼喊着两个兄弟的名字。
黯的夜色终于降临,一牙弯月斜坠苍穹。
借助暮色微光,云中子终于看到了长行和尚那醒目的光头,不禁心下大喜,刚要张口呼喊,就觉身旁两侧恶风不善,紧跟着,两道身影飘忽一闪,瞬间将他击倒。
疏忽间,浑身血染的长行和尚奔到了眼前,一声大哥,业已体力不支,蓦然跌倒,两把冷气逼人的宝剑立时抵在了二人的咽喉。
长行和尚看宝剑,嘿嘿冷笑,持剑人一见心中愤然,但觉多说无益,也不废话,紧声逼问至宝的下落。
长行斜眼晲着持剑人,笑而不答,那二人一见,手中加力,剑锋瞬间割破肌肤,鲜血鼓涌而出。
云空子一见二弟受痛,不顾剑悬头上之险,拼力挣扎的扑向长行,口中不住的喊着‘二弟’语气里渐渐的有了哭腔。
持剑二人继续逼问长行至宝的下落,可他伸手拉紧大哥的手臂,却依旧笑而不答。就在二人举剑刚欲痛下杀手的瞬间,突见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两声惨叫,二人宝剑撒手,接连倒地身亡。
微光中,浑身沁血的谭万行恶狠狠的踹了两脚死尸,嘴角一歪,无尽傲慢的露出一丝冷笑,然后伸手拉起两位哥哥,彼此再见,已然枉死狱中走了一遭。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纵声狂笑,那笑无端舒畅却又不知何故,就在那山色破败的荒凉之中,那笑声被风吹到了对面的山头,然后又一直下了青云山,假若它能传的更远,被那不知所以的世人听见,一定会嘲笑这笑声的乏味与无聊,可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人听得懂这笑声里的各种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