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画岫出宫是蹭的宁亦棠的马车,宁亦棠后面还跟着一辆青篷小车,里面是从梅州来的,跟着宁亦棠的那些侍卫。
胡大人坐在青蓬小车里,一身漆黑铠甲,披了件红色的斗篷,闭着眼,面色不虞。
他奉命协助宁世子来锦州请云画岫回梅州,可不是由着宁亦棠胡闹的。
张扬的红纱在微风下轻轻的漂浮,行人的眼光有时会被红纱上的烫金海棠纹闪了眼睛。
叮——
造型华美的青铜铃铛在细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声音。
将军府有自己的马车,花嬷嬷也不愿意寒时与其他陌生男子共乘一辆马车,早就吩咐了车夫,套了一辆马车出来。
寒时领着慕容绮绣上车,漵朝一身白色的兜帽,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叫人看不出里面人的半分。
阿罗最后上去,她一手提着一只花梨木镂空雕花纹的提梁食挑盒,里面是花嬷嬷准备的点心果子,还有一壶温白水。另一手抱着一件略厚的雪青色斗篷。
她先将食盒递上去,才小心的把斗篷抱在怀里,慢慢的爬上马车,坐在车帘前,把斗篷放好,又小心的护着一旁的食盒。
那辆轮椅被云画岫推着出门了。
宁亦棠也没怎么在意非要坐一辆马车,与云画岫一齐出门,坐到那辆奢华的马车上。
红色的马车慢慢的调头,领着两辆马车向西郊行去。
阳光明媚,晴空碧蓝如洗,高阔的天边一丝云彩也无。
西郊多的是停放的马车,淡淡的脂粉香,隔着纱幔都能嗅到。
宁亦棠从袖袋里掏出一条红色的绸丝手帕揉了揉鼻子,嘟囔道:“庸脂俗粉,呛死人了!”
云画岫歪在垫子上闭目养神,闻言微微一笑,“你爱海棠无香,锦都女子用的香粉的味道就算是浓了点,也是浓香袭人。”
宁亦棠龇牙,难闻!
车夫将马车停放好,搬来脚蹬伺候车内的主子下车。
云画岫把扇子别在腰间,利落的就跳下了马车,身姿优雅,如同一只翩飞的白蝴蝶。
宁亦棠用帕子堵住鼻子,刚拨开红纱,一阵更加浓烈的香粉味就飘来了,他变了脸色,赶紧把车帘放下来。
那边,寒时小心的下车,一下车就见到阿罗去云画岫那里把轮椅推来了。
阿罗先将手里的雪青色斗篷给寒时披上,灵巧的将细绳在颈前系了一个漂亮的结。手指轻轻抚过斗篷上浅碧色的花纹,将斗篷的褶皱抚平。最后扶着寒时坐到轮椅上,手握着把柄。
漵朝默默的站在一旁,静默的看着寒时。
湖光春色,犹不及一人唇边笑靥。
“啊呀!”阿罗感受着湖边的风,突然道:“应该带一顶帷帽来的。”
慕容绮绣伸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受和风轻拂,道:“太阳这么大,风吹来都是暖的,戴帏帽做什么?”
她身后的茶烟有些惶恐的看了眼阿罗。
“……我也觉得应该戴帏帽的!”宁亦棠闷闷的声音传来,他还是下了车,不过拿了两条帕子系在了脸上,他实在是受不了这里到出飘散的香粉味。
原以为这锦都女子与寒时一样不抹粉的。
“你是谁?”慕容绮绣好笑的看着宁亦棠,“怎么这样穿着打扮?”
慕容绮绣从未见过有男子一身红的,刚刚在将军府没注意到宁亦棠,寒时就没给她介绍。
宁亦棠这才注意到慕容绮绣。
圆圆的脸,长得讨喜,头发梳的包包头,带了珍珠发发箍,明黄的上杉,碧青色缠枝莲长裙,腰间一条粉紫缀珠腰带。
他好像记得花嬷嬷走的时候叫这个小姑娘二小姐?
寒时介绍道:“这位是舍妹,这位是梅州宁国公府的世子。”
原来是国公府的世子,怪不得穿的这么奢靡。慕容绮绣淡淡点头,不想理会这类出身高的人,他们总是自诩高贵,看不起出身低下的人,自己又麻烦的很,委实让人讨厌。
宁亦棠嗯了一声,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指着一方,对寒时道:“船就在那边,不过你是想先去爬山赏春,还是直接上船游湖?。”
顺着宁亦棠的手指着的方向,入目是一排垂柳,柳叶已经冒出来了,柳枝随风轻轻款摆。透过嫩绿的柳枝,就看到了一座挂满了红绸的船。
湖边微风抚过,穿上的红纱就随风而动,艳丽招展。
湖里飘着四座大船,更有五六艘小船在随水漂流,山上去的人反而不多。
寒时抬手挡住阳光,看了眼已经青了山头的山,道:“……先去爬山吧。”
云画岫摇开了折扇,也同意去爬山,“我记得这晴溪山里有座八角亭,不如拿了食物去踏春寻亭?”
宁亦棠远眺了眼晴溪山,现在爬山的人不多,隔得远的三三两两穿的也是男子的衣裳,他早就不像待在这里了,脂粉味浓的让他想吐,“那就先去爬山!”
胡大人手里握在腰间的剑柄上,走过来,准备跟上。
宁亦棠朝他挥挥手,“我就是去爬个山,你们就等在这湖边。”
胡大人眉峰一拧,不赞同的看着宁亦棠,觉得他是在胡闹。
宁亦棠才不管胡大人怎么想,现在他听命于自己,就得执行自己的命令。他招来车夫,让车夫去把车里的食物拿过来。
车夫在车里挑挑拣拣,把品相上好的糕点拾了两盒子,又把早已准备好的肉干都装起来,放在大食盒里拿来递到宁亦棠手边。
寒时也让阿罗把自己的食盒带上,准备在山上的亭子里用餐。
慕容绮绣不喜欢茶烟跟着,上山前把茶烟扔在了马车上。
胡大人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敢怒不敢言,他生气的走到湖边,一拳砸在柳树的枝干上,砰!
柳树使劲抖了一下,惊起了一群湖边树下正在休息的野鸭,它们钻到水里,再冒头已经到了湖中央。
一行六人慢悠悠的从上山的小径上走。
小径的宽度只够两人并排走,但所有人都不是为了赶路,稀稀散散的走在路上。
小径是修过的,轮椅做的精巧,行在上面并不是很吃力,阿罗挎着食盒推轮椅。
走在最前面的是提着大食盒的宁亦棠,直到上山了他才感觉呼吸略微畅快,他扯了面上的锦帕,提着食盒又走快了些。
后面是云画岫,他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走,和宁亦棠隔了一大段距离也懒得管,有时还弯腰摘下一朵小花放在鼻间轻轻一嗅,而后扔在路边。
真真是辣手摧花!
慕容绮绣本来走在云画岫后面,但嫌云画岫走得慢,又摘花,挤着跑到了他的前面,走一路,见到好看的花就顺手摘了下来,放在手里,不一会儿便攒了一把花。
阿罗推了一会儿便觉得大汗淋漓,有些推不动了,一双白皙纤修长的手握住了手柄接过了轮椅。
轮椅平平稳稳的推动着,寒时回头一看,见是漵朝,就又转过了头。
寒时看慕容绮绣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让阿罗跟上去照看,免得她不小心摔了或是扭了。
后边只剩下寒时与漵朝。
“你以前爬过山吗?”寒时问。
披着白色斗篷的少年说:“没有。”
虽然活了七十多年,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海里度过的,不曾见过山川景色。
“我也没有,边疆只有茫茫的沙地与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寒时有些怅惘,看着前方的青山,说:“从前,我爹爹说,等到人族与海人族不再剑弩拔张的时候,要带我和我娘亲一齐去领略十六州的大好河山……”
漵朝默默的推着轮椅。
“漵朝……”寒时道:“天下乱了,海人族已经攻入了内陆。”
漵朝顿了一下,随即又稳稳当当的推着轮椅前进。
“只要在大陆,海人族永远都不可能打败人族。”寒时看着远方,“他们不该上岸的,这是对那些统治者的挑衅,力量强大的统治者不会坐视不理。”
“……此次夺得选拔赛前三甲的人会得到实职,而后奉命前往边疆镇乱。”寒时抬起脸,道:“我一定会去。”
漵朝沉默,半响道:“你还是希望我离开吗?”
寒时道:“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你曾说过,要护我的。”漵朝抿唇,“你不管我了吗?”
“留在锦都,九死一生。”寒时心中苦涩,她说:“我准备把我和锦瑄的婚约退了……我这一生,只会为了边疆的百姓而活。”
漵朝握着手柄的手指微微蜷缩,几乎要把手柄捏断。
“这次被偷袭,也许我活不到二十岁了。”
——
晴溪山不高不陡峭,但绵延数十里,里面有无数的分叉口,想遇着八角亭得凭运气。
好在宁亦棠的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处临溪的八角亭。
木制的亭子,修葺过,四周空无一人,亭子里干干净净没有脏污。
慕容绮绣第二个到,一路蹦蹦跳跳的,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后面的阿罗也是。
阿罗跟在慕容绮绣身后走的飞快,提着食盒,一路边走边喊慕容绮绣慢点,比慕容绮绣还累。
“呼……终于到了……”阿罗把食盒放在亭中央的石桌子,拿出手帕把周围的四个石凳全部擦一遍。
“你们走快一点啊!”慕容绮绣一手揽着一捧各色各样的花,坐在围栏边上,一手揽过一根柱子,朝不远处慢悠悠走着的人招手。
云画岫慢悠悠踱步过来,走到亭子里,把扇子收起,别再腰间。
宁亦棠已经把自己食盒里的食物都摆出来了。
阿罗见状也将自己带来的食盒里的点心、果子、茶壶拿出来。
有肉有点心,有果子有茶。
寒时到的时候宁亦棠和慕容绮绣已经洗好了手等在一旁了。
寒时的脸色不是很好。
阿罗迎上来,帮寒时把斗篷褪下来,折起来放到亭子围栏边上。
现在接近午时末,太阳显得有几分毒辣,漵朝又是推着轮椅上来的,不由有些不适。
“这里没有别人,你把斗篷脱了吧。”寒时道。
漵朝依言把斗篷脱下,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带一丝红晕。
一袭银白的衣衫,腰带上挂了一柄白色的剑。
“那边有小溪流可以洗手。”慕容绮绣道,撇到漵朝腰间的剑时,有些意外,怎么出来赏春都带着那柄冰剑?
漵朝推着寒时到了溪边,阿罗在漵朝拿出一条手帕帮寒时擦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跑过去的。
“……我来帮郡主洗手。”
然而已经擦净了。
漵朝推着轮椅往回走走。
阿罗讪讪的跟着漵朝。
走了半天,慕容绮绣早就饿了,搭配着周围花草的香气与山中的朗润,更人食欲大增。
她与云画岫也许是天生不对盘,两人总能想吃同一样东西,气氛微微带上了点火花。
吃饱喝足,慕容绮绣坐到一旁抱着柱子,感受山间的微风,有些昏昏沉沉,眯着眸子看向寒时与漵朝,总感觉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不等她琢磨出奇怪的是什么,宁亦棠嚷着要下山。
“船上有房间可以休息,我们快下山吧。”宁亦棠打着呵欠道。
“这山上的风景还没看够呢,”慕容绮绣道:“难不成你就是为了躲人多,来这山上找块清净的地方吃个饭?”
“是啊。”宁亦棠点头,“我们找郡主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游湖。”谁知道湖边有那么多涂脂抹粉的女子?
云画岫对这山上的景色也没什么感兴趣的,道:“不如下山吧,里面的景色也不会太好看。”
寒时自是没有意见的,她的腿上有伤,想要往里面走反而是累赘。
漵朝重新披上斗篷,稳稳的推着轮椅。他从不在意山川之景。
宁亦棠赶快跟了上去,哪有一个世子的形象,反倒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衣摆时而抚过一旁的花草,为其盖上红色的盖头。
云画岫撑开扇面靠在头上,阻挡着正午的太阳,跟在宁亦棠后边抬步离开八角亭。
阿罗收了碗碟,将两只食盒跨在自己肩上,对慕容绮绣道:“二小姐,再不走,他们就要走远了。”
慕容绮绣起身,跺跺脚,跟了上去。
湖面上停放的游船果然少了,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漂泊在湖中心。
四周的脂粉味也散了不少,宁亦棠还是取了手帕蒙在脸上,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
胡大人等人都站在马车前的柳树阴影下,见宁亦棠下山了,不情不愿的迎了上去。
“这里是锦都,你们不必总是跟在我身边。”宁亦棠懒懒散散的走到树荫底下,靠着柳树干。
云画岫带着寒时上了游船画舫。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胡大人闷声道。
看着云画岫的背影,胡大人忍不住道:“既已找到……云公子,何不就此带回梅州呢?”
宁亦棠摆手:“锦州王对小舅舅刮目相看呢,不舍得放人。”
“岂有此理,公子是我们梅州的人,他锦州王凭什么扣留他!”又是一拳砸在柳树上,柳树的皮被打烂了几层,胡大人的手上染了一些绿色的汁液。
宁亦棠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是啊,锦州王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