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嬷嬷不愿意告诉寒时,静默着帮她梳洗打扮。她扶着寒时坐到梳妆台前,执起一柄牛角梳,轻柔的抚过寒时墨玉一般柔润的长发,手巧的挽起一个略高的发髻,用三根素簪固定好。
拿一只镀金珍珠玉珊瑚簪斜斜的插在发髻上,耳珰用一堆吊坠珍珠。
今日天气晴好,隐隐有些热意,花嬷嬷给寒时找了件薄衫套着,又觉得有些肃静,拿了串珊瑚项链戴在寒时脖子间。其余配饰一律不戴,脸上不施粉黛,连口脂都没沾。
即使镜中人的脸色略微显得苍白,但依旧美丽,比得过早春湖边嫩绿柳梢的娇俏。
花嬷嬷满意的看着镜中的美人,“这便很好了。”
“最近这几日你待在府里养伤,哪里都不许去。”花嬷嬷道。
寒时惊诧道:“我还有比赛……”明日就要开始第二轮比赛了。
“不准再去了。”花嬷嬷眉毛一拧,有些生气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去比那什劳子比赛么?!”
“那是意外……”寒时反驳,谁知道那个李胜为了赢,居然不择手段,用暗器伤人。
“霜寒时,有我在,你没养好伤之前哪里都不许去!”花嬷嬷冷硬地道:“更别想去参加什么比赛。”
第一场便伤的这么重,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差点再也醒不来了,第二轮比赛岂不是更加凶险?
都想赢得比赛,没有谁会因为身份故意让着谁。
见寒时神情沮丧,花嬷嬷放软了语气,道:“你不要不听话,嬷嬷也是为了你好。”
寒时道:“可是如果我不赢得前三甲,就不能去边疆了,还有梅州的阴谋……”
“那又怎么样?边疆有什么好的?那么危险!“花嬷嬷打断寒时的话,她就不能也学李府的人,自私一些么?明知有危险还要坚持往上凑,“你除了郡主的身份还有什么?一个孤女,一无兵权,二无信服力,锦州与梅州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你管。”
“你要知道,若是你……嬷嬷绝不独活!”花嬷嬷偏过头,“我去把早膳拿过来,你腿受伤了不方便,这几日都在房里用膳吧。今日是个大晴天,等会儿用完早膳,我让阿罗陪你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寒时欲言又止,她知道花嬷嬷有多固执,早在边疆的时候就领略过了。
花嬷嬷说完就推门离开了,还细心的将房门关好。
寒时怔愣着,如果她不赢比赛,拿到前三,就没法跟着去边疆了,还有宁亦棠……难道就任由他们颠倒黑白,让锦州成为众矢之的吗?
不去边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信物还给锦瑄了。那枚玉佩本就不该在她这里。
寒时从小跟在霜风眠身边,耳濡目染了许多霜风眠的天下大义,早就将锦州的百姓当作了自己的责任,现在边疆有难,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人族与海人族之间的战乱虽说是人族掌权者的过错,但她不能放任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被牵连。
追究到底,不过是人族自己的贪得无厌,和海皇传承的空白。
乖乖的吃完早膳,又喝完药,寒时呆呆地坐在一旁,背影有些落寞,让人心疼。
“你不要与我说身处乱世,身不由己,那些与你无关。”花嬷嬷从托盘上把一只精巧的青花瓷碗端起来,里面是燕窝,用勺子尧了一勺递到寒时嘴边。
寒时歪头避过,想接过碗自己喝。
花嬷嬷道:“你手臂受伤了,我喂你喝。”
“我用左手端着。”寒时道,她刚刚就是用的左手吃饭。
燕窝是上好的金丝燕窝,质地白润,入口温润细腻,是上好的滋阴补肺之物。
真是拿她无能为力!花嬷嬷有些难过。
吃完燕窝,寒时又坐在一边发呆。
花嬷嬷叹了口气,“你和你娘的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内里倔强的不得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嬷嬷,你不懂。”寒时开口道。
“我不懂你,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花嬷嬷收了汤盏。
“……你最近不是想喝汤吗?”花嬷嬷站在门口,语气柔婉:“我早起炖了一只五百年分的人参,你乖乖的,我去看看汤好了没。”
接近午时的时候云画岫带着宁亦棠来了将军府。
花嬷嬷本来不愿意让人进府的,可是云画岫是将军府的救命恩人,还是让小童把人带到了垂花厅。
云画岫手边放着一只精致的轮椅。
“昨日我一回宫,锦州王就宣我过去了,他听闻我说寒时的腿受伤了,短时间内不好走动,就让工匠赶制了这样一只轮椅赏赐下来。”云画岫摇开扇子道。
他今日穿的是套白色衣衫,扇柄用的是白玉,发冠也是白玉,头发半挽,越发显得他温润如玉。
花嬷嬷觉得云画岫是个好人,但是对一旁的精致少年有些抵触。
宁亦棠依旧是一身张扬的红,头发高高的用红绸带扎起,几缕发丝调皮的坠落在额间,偏偏露出白皙的额头,越发显得少年活泼。他的眼珠极黑,看着谁都像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花嬷嬷只打量了宁亦棠一眼便不喜,因为宁亦棠看起来很会闹事。
“多谢王上关心……”花嬷嬷推了推轮椅,觉得轻巧灵便,很适合寒时。
这把轮椅就算是着急赶制出来的,也是无比的奢华精致。
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椅子用黑漆漆了,描金,一日夜的功夫就做好了。椅子靠背上绘制了亭台楼阁与小桥流水,椅框上还镶嵌了珍珠与玛瑙。坐垫是不知道缝了多少层的棉花,柔软舒适,垫面用丝线绣了云纹。
连搁脚的地方都用了黄金包面。
“我们来也是想邀请郡主前去西郊赏春游湖的。”宁亦棠突然道。
花嬷嬷一听就皱起了眉,没等她拒绝,云画岫也道:“寒时的腿上也只是皮外之伤,不碰到也没事的,何况,今日的天气实在是很适合出游。”
花嬷嬷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握着是手柄有些烫手,就算寒时再怎么敬她,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卑微的奴才,况且寒时一定不愿意困在府里……
“……若是寒时愿意,我自然是不反对的。”花嬷嬷干干的道。
于是花嬷嬷领着云画岫和宁亦棠到了衔霜阁外,自己进去问寒时意见。
寒时正坐在书房拿着本书神游,她还在想如果不赢的比赛,怎么才能去边疆。
梅花玉佩就躺在她的掌心。
花嬷嬷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寒时一脸纠结的盯着地板发呆。
她好笑的抽走寒时手里的书,结果把人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手心里的玉佩咕噜噜滚到地上去了。
花嬷嬷去把玉佩捡回来,有些惊异道:“这不是你与世子的订婚信物么?怎么不好好珍藏?连络子也没绑一个。”
光秃秃的,都没法佩戴。
寒时站起来扯着裙摆,一瘸一拐的从书案这边走到对面,拿走花嬷嬷手里的玉佩。
“我拿出来看看的。”把玉佩随便的塞到盒子里。
花嬷嬷道:“云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寒时随意的把盒子塞到书桌上放的一堆书纸下面。
“一齐来的还有一位红衣公子,”花嬷嬷帮寒时整整衣襟,道:“他们说想带你去西郊赏春游湖。”
“真的?”寒时惊喜道:“现在去吗?”
寒时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裙衫。
裙摆上用金线与银丝绣了精致的淡色杭白菊,雪瓣金蕊,精巧绝伦。腰间还有十六片雪纺的金边缀纱装点在裙摆之间,她一动,裙子随着动,像花瓣一样柔和飘逸。
在湖边肯定很好看。
今日的阳光是真的很好。寒时出去赏春游湖也好,她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一方院子里。这么想着,花嬷嬷嘴边也有些笑意,“真的,现在去,听说他们还包了一座游船呢。”
寒时从来没坐过游船,上次莲娘用小渔船载她,可把她颠簸坏了。她抱了抱花嬷嬷,“嬷嬷你真好,我去了。”
“带上阿罗!”花嬷嬷忙过去扶着寒时。
寒时不喜欢旁人进她的书房,阿罗就被她打发出去了。
“也告诉绮绣一声吧。”寒时想了想,道。
又想到漵朝一直待在萃星居,道:“还有……霜颜。”
花嬷嬷长叹一声,随她了。
下了楼,见到一红一白,寒时立刻上前,“你们来的正好,我在屋子里困了快一天,无聊死了。”
不等云画岫说话,又对宁亦棠道:“对了,宁世子,你的玉佩管事还给你了吗?”
宁亦棠从怀里拿出一只玉佩和一条带有云光玉的项链,在寒时面前晃了晃,“喏,还多了条项链。”把项链扔给寒时,“你的了。”
寒时顺手接过,看了一会儿,道:“云光玉?”
宁亦棠点点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五公主因为这事,被锦州王禁足了。”
云画岫用扇子打打宁亦棠的脑袋,“就你惟恐天下不乱!”
五公主禁足的事与宁亦棠脱不了关系。
寒时看着云画岫一身白衣,忽然想到另一个白衣少年,她拉着云画岫避过其他人,小声的问道:“我听说,秦州乌灵女失踪了?”
宁亦棠见两人说悄悄话,撇了撇嘴,战在一旁没凑过去。
云画岫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寒时道:“是你们做的吗?”
云画岫沉默了一下,“……有我们的插手,但是中途出了意外。”
锦瑄在抓到慕容绮绣的时候就开始布局谋划了。
“绮绣……你们打算在怎么办?”寒时问他。
云画岫扇了扇扇子,“……留着吧。”以后肯能还有用。
“那丫头体内的灵力都回来了吧?”云画岫忽然停了扇子,问道。
寒时转身的动作微微一顿,“……也许吧,但是我觉得,现在用不用抑灵丹都没什么关系了。”
秦素樊伤透了那小丫头的心,对外宣称慕容绮绣已死,她现在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但愿吧。”云画岫的表情有些凉薄,“……她知道秦州乌灵女失踪,生死不明的事吗?”
寒时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和她说。”
“先不告诉她吧。”云画岫道。
花嬷嬷去西苑找慕容绮绣,恰好顾先生讲完了上午的课,便放人了。
知道要出去玩,慕容绮绣还专门回自己房间换了身亮丽点的衣裳。
她到衔霜阁的时候,寒时正坐在轮椅上,阿罗站在寒时身后握着手柄。
寒时看到慕容绮绣身后跟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是花嬷嬷专门给她挑的。
慕容绮绣走的飞快,才不管后面的茶烟,那丫头又弱又胆小。
“哇!”慕容绮绣惊叹的看着寒时身下的轮椅,“这得花多少金珠啊!”
慕容绮绣摸了摸上面镶嵌的硕大的珍珠与玛瑙,“果然是锦州王,财大气粗。”
等寒时腿伤好了,这东西还不是没用,可就这样一个只用一阵子的摆件都做的这么精美奢华,果然是十六州之首!
慕容绮绣记得几年前,她和秦姒卿起了争执,两人双双跌下假山,她的头磕破了留了一堆血,秦姒卿的脚扭了,秦州王也只是赐给了他最喜爱的女儿一根黄花梨木做的拐杖罢了。
什么贴金嵌宝,做梦都没有。
花嬷嬷最不喜慕容绮绣贪财的模样,她走到寒时身边,对云画岫道:“劳烦云公子照看郡主了。”
“没事。”云画岫笑道:“既然是我邀请寒时去游玩,自当照顾好她。”
慕容绮绣走过来挤走阿罗,“我来推。”
花嬷嬷才不愿意,慕容绮绣看起来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把轮椅推翻了怎么办。她皱着眉看了慕容绮绣一眼,嘱咐阿罗:“阿罗你来推,小心着点。照顾好寒时和……二小姐。”
她到底还是承认了慕容绮绣,免得让两位出身尊贵的世家公子看轻了慕容绮绣。
慕容绮绣突然抬眼看了眼那个板着脸的老嬷嬷,心底划过一丝柔软。
宁亦棠不知道慕容绮绣的真是身份,云画岫微微诧异的看了寒时一眼。
阿罗点点头,走到轮椅的推手那里,轻轻用力,轮椅的四只轮子便稳稳的滚动起来。
花嬷嬷每日要管理将军府内务,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寒时吩咐阿罗调头去萃星居。
云画岫和宁亦棠先出去等了。
慕容绮绣不愿意看到云画岫也不像见到漵朝,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云画岫出府了,依旧不管身后跑的幸苦的茶烟。
萃星居的锁上也有术法,寒时握住锁,默念口诀,破了上面的术法。
门被推开,露出里面有些萧索的景象。
漵朝清理了慕容绮绣召唤来的蛇虫鼠蚁的尸体,但是对于满地的坑却有些无能为力。
漵朝一身月牙白的衣衫,靠坐在廊下,脸微微仰起一个弧度,看向湛蓝的天空,应藏在衣袖的手里,攥着一只埙。
原来那夜慕容绮绣身上的泥都是在这里沾的……寒时按捺住笑意,让阿罗推自己进去。
轮子陷在湿软的泥巴里有些不好推动。
漵朝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过来,白靴踏过泥泞,来到寒时身边挡住略有些刺目的光。
阳光倾洒,都落在了眼前高挑的少年身上。寒时眯着眼抬头看着他,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们要去游湖,一起吧。”寒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