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春雷阵阵,雨如瓢泼。

这场突袭,坪州军带不了云梯和攻城车,唯一的攀墙工具就是鹰爪钩。

雨幕遮掩了视线,城楼边角处的陶郡守军只是眨个眼的功夫,脖颈就被利箭穿透。

倒地时甲胄碰撞的声响引得旁边垛口的守卫看来,瞧见中箭倒地的同伴,忙惊骇大喝:“有敌袭!”

下一瞬,喊叫出声的守卫也中箭倒地,血腥味在雨气中蔓延开来。

泛着寒光的鹰爪钩牢牢攀上城墙跺,冷雨中牛筋绳绷紧,城楼下的人攀着绳索蹬墙而上。

高悬于城楼角的示警铜钲被敲响,整个南城门如一锅沸油中迸溅了生水,彻底炸开了锅。

城楼上的守军冲上前拔刀欲砍断绳索,只是刀锋尚不及落下,便已再次被雨幕中射来的飞箭穿透了咽喉。

萧厉带着军中的精锐打的头阵,他一只手攀上墙垛,刚要翻上去,一柄雪亮长刀就向着他脑门削了来。

他单臂攥紧绳索,一脚蹬在城墙上借力后仰,避开刀锋的同时,手中苗刀出鞘,“锵”一声卡住了对方刀身的回收之势,用力一个回挑,对方手中兵器落地,他一刀劈下,血色迸溅。

萧厉从墙垛跃下,抖落刀刃上的血水,身后无数精锐也跟着他攀着绳索从破开的这个缺口攻了上来,他嘶喝一声:“杀!”

苗刀一扬,再次和蝗蚁一般从两侧箭楼冲上来的守军拼杀到了一起。

谭毅带着大军等在下方,用弓箭为萧厉等人做掩护。

黑夜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屏障,城楼上的守军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借着城楼上的灯火,逼退一波波上前斩断鹰爪钩绳索的守军。

眼见萧厉成功攀上城楼,谭毅一颗高悬的心可算是稍微往回落了些。

身边的亲卫也狂喜喝道:“萧校尉在城楼边角撕开了一道口子!”

谭毅忙挥手示意第二梯队的人跟上:“快快!把绳梯挂上去!”

萧厉带着第一批精锐在城楼上清理出了大片的缺口,随后上去的精锐,身上则挂着绳梯,在攀上城楼后,便将绳梯挂到了垛口处,下方普通军士则也能顺着绳梯爬上城楼去。

两方人马彻底在城楼上混战做了一团。

萧厉带着二十余名精锐一路往城楼下方杀去,仅靠着绳梯自然是没法让坪州所有兵马入城的,必须要破开城门。

暴雨如注,将内城楼的两翼石阶彻底洗成了一片血色。

萧厉抬脚踹下最后一名挡路守卫的尸首,雨水沥过他凶戾的眉眼,他冷冷地和下方内城门高居于马背上的小将对视着。

陶郡四城门都设有瓮城,若是从城门正面攻进来的,四方箭楼上的弓兵能将刚攻进瓮城的敌军射成个马蜂窝,可萧厉一行人是从城楼上攻下来的,还将箭楼上的弓兵清理了一轮。

赶去城楼支援的守军,和从绳梯上攀上来的坪州军绞住了,也顾不上瓮城这边。

瓮城内的这场对决,眼下是

一切外援都指望不上。

他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南城门已被调走了不少兵力,才能叫他们这般轻易攻上城楼,一刻钟后,南城门的援军来了,他们再想打开南城门就难了。

然敌我人数悬殊的局面,对萧厉一行人实在是算不上是优势。

不知是谁先嘶喝出声,反应过来时,冰冷的利刃已在冷雨中碰撞到了一起。

乌靴踏得满地泥泞飞溅,血色顺着雨水滴落,洒在浑黄的泥水里如绽花。

萧厉斩断马腿,小将从马背上滚落,不及爬起,接二连三的落刀已朝着他头顶劈下。

小将在泥水中狼狈滚了好几圈,最后抓住间隙往萧厉脸上扬了把泥水,才撑着长枪一跃而起,脚往萧厉胸膛踢去。

萧厉被泥浆迷了眼,仓促撇过头,小将脚踹上他胸膛时,他当即抬臂做挡。

胳膊挨了两记狠踢,他一把拽住小将的脚,将人横抡扔了出去。

小将脑袋撞在城墙上,估计是撞得有些狠了,晕头转向半天没能再爬起来。

萧厉提刀继续往城门那边杀去。

厚重的城门上,横插着两根海碗碗口粗的滚圆门栓,用攻城锤撞上个一时半刻尚且撞不开。

平日里闩门,也需几名兵卒抬着,才能将门栓放进城门上的凹槽里。

萧厉砍倒城门处的守卫,抬臂想卸下一根,奈何入手太沉,他正准备运劲儿,猛地偏头一躲,身后那朝他狠厉劈来的一刀,刀锋便深深地陷进了城门里。

他抬脚将已口鼻出血的小将踹开,挥刀从他胸膛斜劈而下。

湿透的甲衣紧贴在萧厉健硕的肌理上,他气喘如狼,拎起浑身是血的小将,对继续往城门这边涌来的守军喝道:“你们将军已死,不想死的,滚!”

插在城楼门洞两侧的松脂火把将那冗长的洞道照得通明。

小将的死,明显击垮了南城门守军的军心,不少守军已弃刀而逃。

随萧厉杀下来的精锐也死了大半,他召集剩下的人:“三人一队,把城门这块清出来!卸下门栓!”

众人合力,很快卸下了第一根门栓。

可滂沱雨声里,内城主道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也无比清晰。

溃逃的陶郡守军又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喜极大吼:“是援军!咱们的援军来了!”

还在卸门栓的坪州将士们被那急促的马蹄声震得心慌,原本已将那沉重的门栓抬起些许,却又力道一松,将让门栓跌回了门槽里。

萧厉冷声喝道:“继续卸门栓,我们的大军就在城外,想活下去,这是唯一的生路!”

坪州将士们强压下心中的惶恐,重振旗鼓去抬那根门栓,甚至咬着牙喊起了号子。

萧厉则带着余下的坪州将士堵在了城门门洞甬道处,将不要命一般冲杀回来的陶郡守军们全挡在甬道外,给身后开城门的将士们争取时间。

可人数上的悬殊实在是太大,有了援军这一剂定心丸,陶郡

守军勇猛异常,再无退势。

跟着萧厉拼杀的坪州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城门却还没能打开,眼见援军都已要冲进瓮城,他砍退几名小卒,扭头喝问:“城门还没打开?”

在城门处卸门栓的将士们后背全是冷汗,有些绝望地道:“木栓先前跌下去,卡在门槽里了!”

萧厉从死去的兵卒胸膛里抽出自己的苗刀,骂了句脏话,大步走向城门处。

驾马的援军将领已一骑绝尘奔进了瓮城,洪钟一样的嗓门在四方城墙内回荡,震人耳膜:“贼子休得猖狂!”

抬门栓的那些将士,不知是怕的,还是实在是筋疲力尽了,个个面色煞白,手脚不住地发抖。

萧厉拨开他们,尤为暴戾地两脚踹在了被卡住的门栓处,厚重的城门发出闷响,那先前因回落的重力,略粗部分被卡进门槽里的木栓,终被踹得松动。

他一人便抬起一端,沉煞喝道:“抬下来!”

另一头的坪州将士们终又看到了几分希望,合力抬起另一头的木栓。

那驾马而来的援军将领已冲至门洞甬道口,抡起手上的半月长刀就要砍:“贼子受死!”

萧厉索性以手上取下的那截门栓做武器,朝对方横抡了过去。

援军将领眼中一骇,还是头一回见如此神力者。

他战马冲势迅猛,避无可避,最终只能翻下马背躲开这一击。

木栓砸中战马,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战马也跟着嘶鸣倒地。

萧厉捡起苗刀便朝那将领杀了过去,苗刀刀锋和援兵将领手上的半月刀撞在一起,他另一手抵在刀背,逼得那将领连连后退,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坪州将士们:“打开城门!”

将士们都被萧厉的神勇惊住,在惶恐中又找回了些士气,忙合力朝两边拉开城门,嘶声朝外边大喊:“攻城——”

谭毅在外边都听到了里边援军的马蹄声,他心下当即便是一个咯噔。

将士们从城楼垛口的绳梯爬上去的速度实在是缓慢,根本比不上城内守军往城墙上填人的速度,加上好几处绳梯都已被割断或烧断,他们想派人进去帮萧厉他们,都无比艰难。

此刻南城门的援军赶来,战局无疑是彻底偏向了陶郡。

他光是想着萧厉死在这一战里,自己回去要如何同陈巍及翁主交代,脸色便灰败得吓人。

怎料就是此时,那暴雨中和这城楼一样巍然不动的城门,轰然打开了道口子,还传出了里边的将士嘶声让攻城的声音。

谭毅只觉脑门像是被什么劈了一记,死了又活过来大抵便是他此时最深刻的体感了。

他都一夹马腹冲出去了,才顾上嘶声大喝:“攻城!”

没了两根圆木门栓,他们从外边都能撞开城门,更何论里边的将士已豁出性命将城门拉开了一条缝。

潮水一般涌入城门的坪州军,最终和陶郡南城门的援军在瓮城撞到了一起。

能这般快被调回来的援军,本就是西城门遇

袭后抽调过去的,还没跑到西城门,就又得到了南城门遇袭的消息,于是这只援军匆匆奔了回来。

比起他们来回奔走的疲敝,一直在南城门外伺机而动的坪州军称得上是养精蓄锐,人数上也占了绝对优势,很快便彻底控制了南城门。

谭毅找到萧厉时,他正拄刀立在血泊中喘息,脚下一老将似再没了爬起来的力气,口中泅血道:“杀了老夫,给老夫一个痛快的!”

谭毅定眼一瞧,认出那老者,拍拍萧厉的肩膀笑道:“萧兄弟今夜怕是要立头功,不仅破开南城门,还生擒了个陶郡重将!”

他挥手示意底下人将那老者绑起来,老者含恨道:“你们已杀我儿,老夫誓不受此辱!”

他摸起掉落身侧的刀就要抹喉,被萧厉一脚踢远。

萧厉瞥着老者,懒散的语调中带着细微的冷恹:“守这南城门的要是你儿子,那他应还没死。尔等虽已不敬旧主,但翁主仁德宽厚,特命我等攻下陶郡后也不得对百姓有秋毫之犯,且尽量留尔等叛臣性命。”

那老将闻言,怔怔地被人绑了带下去。

谭毅适时地拍了句马屁:“翁主果真慈悲仁明,心怀天下。”

萧厉笑笑算是应了他的话。

跟李洵他们呆久了,他自然不止是在兵法上有了长进,也学会了凡事多想一层,去琢磨他们话里藏起来的那三分意思。

温瑜决定在此时攻打陶郡,一来是忻州已为拉拢伊州和陶郡,暴露他背后靠山是魏岐山的事实。

他先前向她提出的法子便可以实施了——伊州发现“忻州”劫了裴颂的货船栽赃给他们,有徐家商队的亲口指认,而坪州又在攻打陶郡,显然是无暇分身来做此事,那矛头便只能稳稳地指向忻州。

他们攻打陶郡时,忻州也正被伊州兴师问罪,面对陶郡的求援,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毕竟一旦忻州出兵帮陶郡,那不管是出于讨回公道还是私心,伊州都绝不会放过这个背后给忻州捅刀子的好机会。

二来,这场雨夜突袭,他们的确占据了天时,不管今夜会不会成功,这都已是他们攻打陶郡的最好时机。

温瑜留那些叛将性命,也非是妇人之仁,而是陶郡将来作为坪州北面的防线,比起靠强权镇压,要想让他们归顺后忠心不二,自然是恩威并施更为稳妥。

这世间最难解的恩怨便是血仇,杀陶郡太多臣将,对坪州没好处。

温瑜要复大梁,也比裴颂更需打造出一个仁德宽厚的名声。

翻上马背时,萧厉在今夜这场厮杀后,总算有了丁点让他高兴的情绪——他开始能琢磨明白温瑜在想什么了。

这晚的雷声就没停过,温瑜房内明烛燃了一夜,她撑首坐于矮几前,听着窗外的簌簌急雨声,雪衣单薄,未簪任何发饰的一头乌发乖顺地披散在身后,抬手剪掉了那支已快燃尽的蜡烛灯芯。

雨势未缓,但天已将明。

昭白从外间急步而来,手持一封战报,一向冷然的面上也有了几分难掩的激动之色:“翁主,陶郡一战大捷!”

剪断的灯芯落在案上,温瑜平静地看着那截被烧焦的灯芯,说:“南陈使者也将至坪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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